天津往事(第3/4页)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哦哦,开始往后拖包子,拖了10厘米停顿了一下,又给推了过来,她说:没事,你吃。

她的包子后来我吃了,我吃包子时她托着下巴看窗外,脸上红红的,微微地发了会儿呆。

“你饭量倍儿大……”

她只和我说了这么一句傻乎乎的话,言罢继续看着窗外,眉眼弯弯。

白色的桌面70厘米宽,只有过那一次短于一米的相处,我应该放肆地盯着她看了很久。

可为何她的模样总是记不起来了呢,只记得一只细嫩的小手托着下巴,屏气凝神眼望窗外。

晚高峰刚刚开始,车流尚能涌动,川流不息的红的黄的尾灯。

来来往往的归人,叮当作响的自行车铃,疲惫或欣慰,放学或下班,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再没有哪座城市能像天津那般富蕴人间烟火气,自然而熨帖,市井而可亲,置身其中时不觉是异乡,亦忘了自己是过客,是旅人。

如果能真正拥有一点属于这里的牵绊,我想我会驻足。

如果那时选择留下,我想我会毫无违和感地融入这座城。

却又哪儿来那么多如果,关于知事关于遇人关于择城,关于天津。

曾因动心稍动念,念头而已,轻飘飘地掠过,缓缓没入窗外暮色,也就看不清踪影。

…………

那正是我半生中最不安分的岁月,口袋里揣满票根,行囊永远背在肩头,脚底和血液里都有风,无知无畏地驿马四方南北西东,什么遗憾都敢拥有,什么羁绊也不想拥有。

那时真的太年轻。

那顿饭好像吃了很久,同事们散去后只剩下我们一桌,我不说走,她也不说,只是静坐,什么对话也没有。

一前一后地走出店门,不远不近的一米半。公交车上她踮起了脚,隔着别人的肩膀,手冲我摆了又摆。

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雪,我从科斯特出来,咯吱咯吱地走啊走,全世界都睡了只醒着我一个,一整条大理道踩完,笔直笔直的一串,一点都不歪。

忽然就笑了出来,高兴极了,想打个电话扯扯淡,想拽她和我一起雪地里走啊走的,边走边随意聊聊天。

聊什么都行,聊星座都行,聊工作都行聊台本都行,什么都不聊都行……

那个135的号码拨了又摁断,手机摁亮又摁灭。

别去打扰她的好梦,已是凌晨4点。

睡吧睡吧加油睡,多安静的世界,我往回走了,咯吱咯吱的,多安静的雪。

……肯定不能去打扰她哦,人家是个好小孩。

喂,喜欢你啊,跟我走吧!

不能说的,我这种吊儿郎当的野人怎么配得上她,不会合适的,别耽误了人家,人家是好小孩。

还需要说什么呢?都他妈这么多年过去了。

十几年过去,鬓边髯边已微微见白,可关于天津的一切,我一直一直都还惦念。

睦南道、马场道、民园西里、小白楼……以及那场干干净净的雪。

那是我年轻时错过的城。

在那里我曾喜欢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五)

存过一条135的短信:您还回来吗

没有句号也没有问号,只收到过她这一条短信,记得是发自夜里11点03分。

那天的录像刚刚结束,她应该是刚刚知晓了我不再续约的消息,她的提问我无法回答,关于离去的理由当时也无人明白,时至今日也很难明白吧——担心忍不住会打破那一米半的距离……听起来真像是在扯淡。

我坐在科斯特的角落里,放下手机,扣在桌面。

就这么着吧,趁还来得及摁下停止键,不会合适的,别耽误了人家,人家是好小孩。

那条135的短信存了也就存了,权当是个纪念,并不会搁进酒里面。

却并不是故事的结束。

按约定还需完成最后一次节目录制,那是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

并未料到她会来接站,天津北站外的台阶上她抱着肩膀看着我,慌慌张张地说她今天反正没什么事儿,所以来接个站。

我问她怎么还擦口红了?话一出口便后悔,我说:……还挺好看。

她马上说不好看,声音微颤,窘得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她就那么窘迫地立在那里,慌慌张张地说:我太普通了,一点都不好看。

车开得飞快,窗外熟悉的街景匆匆掠过,她坐在后排不声不响,呼吸声都听不到,如同不存在一般。

我问她:苹果,你一直都没离开过天津吗?

良久,她轻声回答说家在这儿,从小就长在这儿,没想过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她喃喃道:天津多好哦,为嘛要离开呢……

我应该回头看看她的,说不定那时回头了也就记住了,不会影影绰绰似此刻这般。

如果那时回头了,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了吧,也许此后所有的人生都会改变。

她最后留给我的记忆模糊而遥远。

只记得她如往常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静静站在摇臂摄像机的左边,从开场到结束一直那么站着,轻轻抱住自己的肩……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望去,一层柔光罩在上面。

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望去,一层柔光罩在上面。

她最初留给我的记忆亦是如此。

那年我路过天津,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天津台见工,等待的间隙小寐在办公室的角落,醒来时肩头多了一件外套,款式忘记了,只记得有股好闻的皂角香。

已是午后了,斜阳铺洒在办公桌上,一米半之外,她伏案的侧影像个正在写作业的小女孩,干干净净的,罩在一层柔光里面。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看着看着,人就看傻了。

看不清她的模样,但觉得她真好看。

……那个年代还没动车和高铁,从济南到天津山高水远,绿皮火车需要咣当上大半天。

断断续续的两年里,有时是从济南启程,有时是从拉萨出发,中转成都借道北京,漫长的航线后是一路大巴,有时航空管制有时高速封闭,路上需要两天。

许多人不解为何那么低的薪资也能接受,如此这般地折腾,路费都不够吧,为的是什么?

什么都不为,什么也不求,就是想看看她。

只是想看看她。

(六)

年轻时代的喜欢,要么轻易认为是爱,要么轻易不肯承认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