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僧侣的梦(第2/4页)

“你的目标是什么?”我问道,“像你这样的僧人有什么梦想?”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Satori。”

“什么意思?”

“顿悟的一刻。你超越一切的时刻。”

“一个时刻。你还没有到达吗?”

没有,他说,就像承认一次重大的失败。我想知道,为什么二十年的努力、牺牲、忠于那么多誓言、多年的沉默、严寒、粗茶淡饭、黎明可怕的号角声,竟然只换来如此微薄的收获。常畅告诉我,他知道有个僧人练习两年就顿悟了——在加利福尼亚州沿高速公路行驶时骤然发生的。

早晨,常畅会坐在我们池塘上的小木亭里,闭着眼睛静静地冥想,一动不动。远远地看着他,我不能摆脱他的存在传达给我的不快。他的肤色与他的长袍形成鲜明的对比;当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时,我感受到了相同的矛盾。一个西方人穿着亚洲的服装,似乎有些不协调,不合时宜。我想象有一天,当他被名义上的喇嘛弟兄包围,没有人讲他的语言,没有一丝家乡的气息,常畅或许会感到非常寂寞,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我心想,他是否会在生命的最后怀疑(或许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在追求别人的目标,妄想一种甚至不属于自己的幻想。

二十年前,斯特凡诺·布鲁诺里经历的危机很明了,迟早会以某种方式影响每个人。一旦你开始提问,就会发现其中一些问题并没有明确的答案,特别是那些最简单的问题。你必须出去寻找它们。去哪里寻找?他选择了最小众的方向,充满艰辛。也许他是被异国情调吸引,被陌生人吸引。对他来说,那些外国话很新奇,比耳熟能详的母语更有意义。“顿悟”所承载的不仅仅是“天恩”。

然而,如果当初那个佛罗伦萨青年选择了一条属于他本土文化的道路,成为方济会修士或耶稣会会士,如果他加入卡马尔多利修道院或维纳修道院,而不是一座尼泊尔的佛寺,也许他会找到更熟悉、更适合自己的出路,也不会如此孤独。至少他可以避免凌晨可怕的号角声!他和我一样是异国情调的受害者吗?是因为渴望寻找世界的尽头吗?毕竟,我完全可以在意大利做记者,这片土地和亚洲一样神秘,拥有许多未被发掘的故事。

常畅离开时,我们感觉彼此认识的时间远远超过三天。他相信,在那次新闻发布会上,我们是再次找到了对方。对于“再次”的说法,我有点难以接受,但我也相信是许多因缘际会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我愿意继续追寻这种缘分。谈论他的生活让我再次看到了自己的生活。与他交谈后,我第一次开始认真看待冥想。我已经看到了通过冥想训练后的心灵与力量(包括预言的力量)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谈论冥想的技巧,并被鼓励亲自尝试。或许听起来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曾多次看到过超验冥想课程的广告,听说过年轻人前往泰国南部的寺庙参加冥想。但是我都不以为意。它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由寻找解脱的怪异边缘人物组成的世界。我觉得这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常畅和他的经历一起再次将这一切带到了我面前,让我觉得它或许与我有关。离开“乌龟之家”时,他的肩上挂着一个半空的紫色麻袋,好像给我留下了一串白色的石头(或面包屑?)以向我指明探索新世界的方向。

我们约定在印度见面。多年来,我总觉得我的未来在印度。原因很简单。爱与失望、无尽的小烦躁和伟大的信念混合成一种毒药,折磨着所有在境外落脚却发现自己无法全身而退的人。对我们来说,印度已成为解毒剂。

我本想在1984年搬到印度,但没有成行。之后又过了许多年。在我原本想去印度的原因之外,又多了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我想看看充满灵性和狂野的印度能否抵制席卷全球的令人沮丧的物质主义浪潮。我想看看印度能否解决困境并保持其独特性。我想看看在印度是否还存在着超越西方现代化贪婪竞争的人文种子。

生活在亚洲,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没有一种文化能抵挡现代化,能以持续的创造力表达自我。

哪种亚洲文化保留了自己的创造力?哪些仍然能够自我再生,树立自己的模式?高棉文化在八个世纪前与吴哥文化一起消逝,然后被再次杀死;越南文化只能以政治独立来界定自己?而巴厘岛文化现在包装成了旅游文化?

印度,印度!我对自己说,以不断地保护我对这块最后维护灵性的土地的希望——也许只是幻想。在印度,仍然有很多疯狂的事情发生。在印度,美元尚不是衡量伟大的唯一标准。因此我计划去印度,去见我逃亡的佛罗伦萨同胞常畅。

一位香港富婆来看望我。她在曼谷见她的上师,据说他“境界高深”。他属于国际派,家在纽约、巴黎和伦敦,一群富有且美丽的女拥趸经常出席他的活动。他扮演上师,女人负责买单,为他购买机票,安排他的生活。“他由一位伟大导师转世,不能为琐事困扰。”这位善解人意的女士说。她是心甘情愿的受害者——或许就像常畅?

藏传佛教已经在全世界广泛传播。上师各处定居,从瑞士到加利福尼亚,取代了曾经以异国情调征服欧洲的瑜伽士。他们那些曾是秘密的教条已变成畅销书。他们在全世界范围内有成千上万的追随者,同时被一小撮富有的世俗女修行者精心照顾。贝尔纳多·贝托鲁奇的电影顾问小佛也是这样的年轻导师,他是一位伟大上师的转世灵童。

上师们由喜马拉雅山峰的神话做背书,同时又代表精神灵性,为那些追求救赎的人提供完美的借口。由于文化的迷失,人们失去了天生的怀疑精神。

我也是这种现象的受害者吗?这就是为什么我花了几天时间和常畅聊天?这就是为什么我听从了不坐飞机的警告,并接受了会见新占卜师的邀请?

那位为我翻译的女士帮我约好会见她的僧侣占星家。于是,某个下午,我再次假装自己只是途经曼谷,安排与她和她的朋友在东方酒店的大堂见面。

她的朋友开着沃尔沃,来自中国,是泰国医院医疗设备的进口商。她快五十岁了,虽然体形走样,但是可以看出年轻时很美。难道她缺少爱情?我观察后得出结论。想到这儿,我有点乐了,我也可以通过观察成为一名占卜师,与她谈论她的过去和未来。

我们上桥穿过昭披耶河。到了曼昆区,我们终于驶出两旁堆满垃圾和破烂小房子的肮脏的水泥路,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前行大约两百米后,我们到达一座宁静的佛寺。这座简单朴素的佛寺完全由木材建造而成,长长的宿舍屋檐下镶嵌着漂亮的镶板,大窗户外晾着僧侣的橙色长袍。热浪令人窒息,但两棵大树为建筑周围带来了清新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