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金海一咬牙,下定决心说:“兴许,咱们仨分三头走能走出去,我走午门,你走南池子,徐天走天安门。”

铁林下意识地说:“还是我走午门吧。”

“为啥?”

“我也不知道为啥。”

金海和铁林往外走了几步,扭头看徐天还蹲着,金海低声喊:“走啊徐天。”

徐天看着金海说:“你们先走。”

铁林假意活动着腿脚,观察四周报告说:“看着没事儿。”

徐天看两个结义哥哥一左一右穿过重重军人军车走开,自己嘟囔着:“我不怕事。”

起初金海和铁林还不时回头,然后就不见了,徐天一人盘坐在乱世宫城的兵荒马乱之中。

远处隐隐有炮声,但平渊胡同是安静的,似乎有道无形的屏障,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打破这里的安静。大缨子从刀美兰家出来,回头说:“美兰姐我走了,门栓上吧。”

刀美兰的院门“嗒”的一声从里栓上。大缨子小跑几步进入自己家院门。金海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拎着东西来到刀美兰院子前。他熟门熟路地从门楣上摸出一根断锯片,塞进刀美兰的院门缝。

刀美兰停在院子里,看锯片从外伸进来在挑门栓,她叹了口气,走回屋子。金海挑开门栓进入院子,回身将门关上栓好。

屋里,刀美兰坐在床边,看金海挑帘进来。金海将手里拎的东西放到炕桌上,看着屋里已经熄灭的炭火,叹了口气:“吃吧,绕远去了趟稻香村,特意敲开门买的。”

“你们仨合计了吗?”

金海一愣说:“啥?”

刀美兰抬头,红肿的眼圈有些吓人:“谁杀的小朵?”

“合计了,明儿起就逮。”

“你走吧。”

“陪陪你。”

“放心,本来活着没盼头,现在反倒有了,我得看见谁替小朵找出小红袄来。”

金海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是坐会儿,过那边也睡不着。”

刀美兰看了看金海,注意到他的手,问:“手怎么了?”

“刚才伤的。”

“今儿早上就见你裹着。”

“早上?”

“院里还烧东西。”

金海叹口气说:“这一天日子真长。”

铁林家是一栋位于前门的公寓楼。由拱门进入,楼房环抱一个内院,内院有破败的假山和公用水池,每层门户一律朝向院子,二层一圈铸铁扶栏。铁林穿过拱门,上铁楼梯,他到二层一间门前掏了半天钥匙无果,后伸手拍门,越拍越理直气壮。

门打开,里面灯光粉粉的。铁林一边脱外衣一边往进走。屋里的摆设偏女性,凌乱地放着关宝慧的各种照片,几乎看不出男主人的痕迹。外屋有不少纸包中药,煤炉子上小火炖着药。

里屋地上扔着铁林的衣裤,床上的被子在一拱一拱地动。关宝慧脑袋在被子外面,似喘似怒地说:“你行不行你个窝囊废,就冲这能耐……你这能耐……保密局再干一辈子也是小喽啰……”

被子“呼”地掀开,铁林满头大汗地钻出来说:“能不能别这么多废话,老子担惊受怕一天了!”

关宝慧扯过被子盖上自己,嫌弃地说:“要抽烟上外头去。”

“就这么定了。”铁林像是对关宝慧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你能定啥?”

“不当差了,八根金条够咱们到南方过日子了。”

“不是到南边还当差吗?”

铁林鼓了鼓气,大声说:“不想干了!”

“要连个保密局的差事都没有,你就是个屁知道吗?”

铁林看着宝慧,刚鼓起来的气就这么被戳漏了,关宝慧哼了一声:“连徐天都不如。”

“我怎么就不如他了?”

“他好歹还是个警察,你算什么?”

铁林发了狠,好面子的心态占了上风,咬牙切齿地说:“今天我杀了个共党!”

“啊?”关宝慧吓了一跳。田怀中的死状还在脑海里盘旋,但铁林已经不再害怕,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凶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两刀,手刃。”

关宝慧看他这样子,知道八成是编的,她没了兴致,转了个身说:“就你?你猜我信吗?上峰奖赏了吗?”

“明天一早让我去午门。”

“干啥?”

“我刚从那儿回来……行动。”

“又行动?你怎么跟我就没行动呢!”

百感交集的铁林又掀开被窝钻进去拱,关宝慧脑袋在被子外头仰着说:“这回,你最好给我有点行动……”

没一会儿,铁林掀开被子,重新钻出来。关宝慧彻底气馁了,铁林闷了一会儿说:“贾小朵死了。”

关宝慧这回彻底惊了:“啥?”

“叫人捅死的。”

关宝慧缓了半晌,心中大震,偏偏嘴上不饶人:“不是你捅的吧,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铁林心里更加气闷,抓过床头的烟起身往外屋去。他从屋里出来,叼上烟,划了半天火也没划着。夜风反着吹,“砰”的一声将门反锁上,铁林将一盒烟狠狠地揉烂。

夜晚,冬蝈蝈罐握在徐允诺手里,间或鸣叫。徐允诺裹了裹薄被歪在炕里睡着,突然听见碗筷的响动,他睁开眼睛。茶炉冒着热气,徐天坐在桌前吃早已摆好的那些东西。徐允诺问:“燕三呢?”

“走了。”

徐允诺起身要给徐天热菜,徐天拦着老父亲说:“吃差不多了。”

“不喝酒?”

“喝了脑子糊涂……我得清楚。”

“燕三说你们哥仨被当兵的带走了,没事儿了?”

“有,天一亮我去给人赔不是。”

“人家能消火吗?”

“爸,咱家这院儿要抵出去,您别怪我。”徐天看着已显老态的父亲还得为自己操心,有些心酸。

“为啥?”

“我不能对不起大哥二哥。”

“那是,一日兄弟一生兄弟,只要你人没事咋都行。”

“上午在司法处的话我听进去了,您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得好好的。”

“小朵……”

“别说小朵,你们谁都别说,人都死了。”徐天说着从椅子上起来,“我回自己屋,爸您躺下睡吧。”

“唉。”徐允诺不放心地看着他,眼神随着徐天走到门口,果然徐天又站住了,问道:“咱家房契在哪儿?”

“你房里。”

徐天应了一声走出去,徐允诺坐起来发怔,他不知道徐天要房契做什么。

徐天穿过院子,去对面自己的厢房。他躺在床上,从怀里掏出自己和小朵的合影照片,合影立在枕头边,然后拉开被子合衣躺下。

黑暗里,他睁着眼睛,没有流泪。这一天太长了,他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也不肯放任自己沉湎在过去的回忆里。他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发生,只有找到小红袄,这事儿才能翻篇。他知道,或许找到凶手也于事无补,但他需要给小朵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