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柳如丝一边开匣子一边说:“人力车。”

冯青波看着她,像是责怪她的冒失,柳如丝笑得温软,将一块精致的女式手表放到操作台上说:“没人看见,就算有人看见我也是来修表的。”

冯青波将手表放入抽屉,说:“没人这么晚修表。”

“最多说我是你相好,共产党也喜欢女人。”柳如丝笑着看冯青波,生出几分妩媚。

冯青波将暖水袋放在操作台上,坐下来,抓起一块点心吃。柳如丝也坐下来吃。

“就知道你没吃晚饭。”

冯青波嘴里嚼着东西,对上柳如丝的媚眼。柳如丝拿过那只胶皮暖水袋,柔声问他:“出什么问题了?”

“田丹下车给了我一只暖水袋。”

“然后呢?”

“她怕我冷,在车上专门灌了热水给我暖手。”

柳如丝把暖水袋重重掷在桌上,冷声冷气道:“现在冰凉了。”

冯青波也不吃了,叹息一声道:“她是聪明人,分开四年通了八封信,因为爱我才没有察觉我是保密局在共产党的卧底。”

“你不会也爱她吧?”

冯青波没说话,这是他无法面对的问题。他明白自己身在烈火之中,爱会害了自己,但不爱却是在骗自己。柳如丝的心揪了一下,放柔了声音劝他说:“北平保不住,赶紧了了手头事,我跟上峰说我们一起去南边。”

“然后呢?”

“恢复身份,总不能一辈子做共党卧底。”

“也做不成了,田丹被剿总带进了京师监狱,不用多久就会知道我的身份。只要她愿意,没有什么可以瞒住她。”

柳如丝知道田丹在冯青波心里的地位,可她不愿意听他亲口说出来,一股酸楚涌在喉咙里,“你没杀她?”

“当时来不及了。”

柳如丝发了狠,半是为公半是为私,“我找人杀。”

“京师监狱归剿总管,田怀中和她找沈世昌和谈,沈世昌肯定会保。”

“说不定也保不住。”

“像我这样的人在北平还有多少?”

“不知道,我只负责给你传话。”

“我讨厌现在的局势,更讨厌沈世昌这种跟共产党和谈的人,如果没有沈世昌,我不用做现在的事。”

柳如丝想说话又忍下来,她往嘴里送了块点心。冯青波接着说:“其实沈世昌才应该杀。”

柳如丝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低声说:“如果你不想干了,以后我们找个地方安生,我赚了很多钱。”

“找个什么地方?我是党国的人。”

“党国靠不住。”

柳如丝的苦口婆心,冯青波不是不知道,可他现在心里都是在监狱里的田丹,顾不上体恤另一个女人的心意,他说道:“我一直搞不懂你到底是什么人,局势这么乱还能南北倒金条,而且对共产党来北平和谈的行踪这么清楚。”

“你只要明白,这世上到最后还有个人把你当回事儿就行了。”

冯青波低着头,看点心盒子里还有一半点心没动问道:“你还吃吗?不吃我带回去明天早上吃。”

柳如丝站起来冷冷地说:“今天有三个换金条的差点把我那儿抢了。”

冯青波抬头看着柳如丝,柳如丝迎着那目光,希望从中寻找到某种关爱或担心。冯青波只是看着,眼睛里的情绪没有温度。那点期望在柳如丝心中灭了,她转过头调整语气道:“已经让31军的人轰走了,三个人里的大哥正好是第一监狱的,他们有四十六根金条在我手里。即然你不舍得杀田丹,让金海杀应该问题不大。”

“金海?”

“萍萍查的,京师监狱狱长,另外两个一个叫铁林,保密局北平站的,还有一个是警察。”

冯青波愣了半天,盖起点心盒子说:“杀田怀中的时候,有一个北平站二处的看见我了,叫铁林。”

“这么巧?”

“我让二处安排明天见他。”

柳如丝往外走,停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转身问:“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不闷吗?”

“没多少年。”

“别想田丹了。”

“没想,你先走吧,我过一会儿走。”

柳如丝觉得没趣,快步走出了钟表铺,萍萍在街边冷得直跺脚。

柳如丝看萍萍冻成这样子,问道:“车呢?”萍萍的后槽牙都在打着颤说:“您吩咐找冯先生不带车。”

柳如丝叹口气,说:“叫人力车。”

萍萍说:“往外走走兴许有。”

柳如丝急了:“那前头走呀!”

萍萍打着颤往前去,柳如丝回头看钟表铺里还亮着灯。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两种心事。整条街好像都被冻住了,今晚没有听见炮声,夜晚显得好静,这种静让柳如丝的心更凉了。

萍萍终于拦到了辆人力车,柳如丝裹着大衣从街角转出来,转头看了眼街角的一架公用电话机。

萍萍喊:“姐,这儿!”

人力车夫看着两个女人说:“宵禁了,二位往哪儿呀?”

“宵禁也禁不着我们。”

车夫一脸不信。柳如丝坐入车内,萍萍正要上车,被柳如丝用话拦下:“赶紧跟31军说一声,那儿有电话。”

萍萍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回去打吧姐,冷。”

“回去我怕已经把他们枪毙了。”

“谁?”

“下午打算劫咱们那三兄弟,放他们走。”

萍萍没办法,小跑着向街角那架公用电话过去。车夫惊愕地看看萍萍又看看柳如丝。柳如丝没好气瞪他一眼:“看啥,棉帘子放下来。”

皇宫内广场,金海看着一言不发的徐天说:“徐天,天儿!”

徐天从混乱的思绪里挣扎出来,答应一句:“大哥。”

“别想小朵的事儿了。”

徐天不吭声,金海仍然担忧地问:“那位姓柳的多大?”

“不大。”

“咱们真该早点走,弄不好今晚糊里糊涂折这儿了……”金海话说一半,看见当官的向看守他们的几个持枪士兵招手。士兵们离开三兄弟,走向篝火取暖去了。徐天过意不去地说:“大哥二哥,明天我找姓柳的去认怂,不就钱吗?我那六根扣了要不够,珠市口两进院子换钱再往里补,怎么着也够了。”

铁林已经冻得颤若筛糠,嘴上还在硬撑说:“怎么能让你补呢!”

金海一直在观察,官兵往来没人再搭理他们。

徐天仍旧自说自话:“不补二嫂也不答应,换钱的线是我托的,祸也我招的,该我补。但南边我不去了,不逮着杀小朵的人,我这辈子跟这儿死磕。”

铁林几乎放弃了,唉声叹气地说:“能过今晚再说吧。”

金海站起来,拍拍徐天和铁林说:“起来,走两步。”

铁林终于来了精神,四处打量了一下说:“没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