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划家庭成分,户主都聚到大队部。划成分用的时间不长,每家就这点儿家当,又非常透明,你家杀了只鸡,炖了,啃了,鸡骨头扔在门口,所有街坊一个月内都在念叨你家吃了整整一只鸡。云茂家从来没吃过整整一只鸡,第一个被划成贫农,云茂爹觉得非常光荣,但是后来发现很多家都被划成了贫农,他觉得还不足够光荣,赖在会场不走,和其他人比谁更穷。

“我家只有一口锅。”

“我家的一口锅是漏的,所以我家没锅。”

“我家五个孩子,没一个过十岁的。”

“我家七个孩子,没一个过十岁的。原来十七个,只有这七个活下来了。”

“我家一个人只有一条像样的裤子,一年四季,一年到头,洗了就只能在炕上待着,因为没的换。”

“我家九个人,七个小孩儿,俩大人,只有一条像样的裤子,一个人出门,另外八个人只能在炕上待着,因为没的穿。”

云茂娘听到,从屋里的炕上向会场喊:“云茂他爹,你个老不要脸的,赶快回来,裤子给我,我要回娘家。”

云茂是这七个孩子里的老大,他在十岁的时候,有了第一条自己的裤子,他想上学。

云茂爹说:“上学一个月要两块钱,还吃不吃饭?每月哪里找这两块钱去?”

云茂说:“我想上学,我不吃饭。”

云茂爹说:“不吃饭可以,每月哪里找这两块钱去?”

云茂说:“我叔、我姑都在铁道上工作,我求他们了,他们每月能出些钱。”

云茂爹说:“你去读书了,你弟弟妹妹们就没书读了,你就这一个叔,就这一个姑,不能老向人家借钱。借那么多钱,拿什么还?”

云茂说:“我去读书,我不吃饭,弟弟妹妹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