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2/8页)

“你怎么好意思骗我呢。明明是个女的,这么多天我……”陈江河惊诧地抬起头,打量着骆玉珠。

“我叫骆玉珠,之前的名字是骗你的。”骆玉珠伤感的目光凝视着篝火,“我是逃出来的,我家就在义乌最西边,离你们陈家村近百里路。在我十岁那年,我妈得了场大病,郎中说大山里的野生还魂草能救命,可是一根仙草抵一钱黄金,我家吃不起,妈妈还是走了。这个旧玉坠就是我妈妈走之前给我的,说能保佑我一辈子……”骆玉珠摘下脖子上的旧玉坠,动情地看着。

“我爹后来又讨了一个,生下了一个弟弟,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后娘就把我卖到江西嫁人,路上我才知道那个人是人贩子。”

“就是火车站那几个?他们一直在找你?他们没找你家吗?”陈江河不敢相信。

骆玉珠点头说:“找了,我偷偷跟着他们,看见我爹把卖身钱还给了他们。”

“那他们干嘛还找你呀?”陈江河有些诧异。

骆玉珠羞涩地说:“趁那人贩子睡着的时候,我偷了他的衣服,而且穿上他的衣服去见了买主,骗他要卖的人就在屋里睡觉,我跟买主讨价还价要了笔钱,把他悄悄地卖了。哼,他能卖我,就不许我卖他吗?”

“你把人贩子给卖了?”陈江河瞪大眼睛,无比惊讶地看着骆玉珠。陈江河起身,来回紧踱几步,显然很难消化刚才的话。“你把人贩子给卖了,也把我骗了,你这本事养活自己没问题啊。哪钱呢?”

骆玉珠咬住嘴唇:“我藏在桥洞那边的一个地方,之前我是怕你……没说。你陪我去拿,我分你一半……”

“我一分也不想要。金水叔从小教我‘仁中取义,义内求财’,这钱不干净,你饶了我吧!”陈江河拍了拍额头,感叹道,“我的天哪!我跟你吃糠咽菜苦熬这么多天,没想到身边就藏着大钱呢!”

“这是卖我的钱,又不是偷的抢的。”

陈江河无可奈何地说:“这是卖人贩子的钱好不好!你这人太可怕了!你怎么没把我也卖了啊!”

“你不值钱,没人买。为了你这个拨浪鼓,我差点被抓了。”骆玉珠愤愤地说。

陈江河被噎在那里,斜靠在柴堆上,两人怒视。

“不敢睡是吧?怕我把你给卖了?”那边骆玉珠扑哧偷乐着。

陈江河吓得忙闭眼,长叹一声:“你什么不敢卖啊。”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的那朵小云渐渐迷漫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云海,继而升腾起来,向四周扩散,慢慢笼罩了整个天空。零星的小雪飘落下来,顷刻间,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呜咽的寒风怒吼着。霎时,暗黑的天空连同雪海打成了一片,一切都看不见了。陈江河警惕地猫在水渠上向四周张望,一边急促地催促骆玉珠:“快点!”

骆玉珠在桥洞里搬着砖头翻找着,不一会工夫,骆玉珠掏出一个小袋拿出钱来数了数,舒心地朝陈冮河笑了笑。

扁担、货筐、熬糖的锅一一摆在面前,骆玉珠异样的眼神看着陈江河。陈江河不厌其烦地交代:“这些换糖工具我都给你办齐了,里美山这房子我也跟人家说好,先租一个月。你以后就停驻在上溪里美山吧,这一带管得比较松,以后还可以去夏演鲤鱼山看看,那里更是天高皇帝远的,不过,你还是要小心。”

“你想走,你要抛下我?”骆玉珠眼泪突然涌出。

陈江河吓了一跳,说:“你现在又不缺什么……再说,我们俩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你一女的我一男的,刚才我还看见房东在那嘀咕呢。”

骆玉珠一把揪住陈江河的手臂,颤抖着说:“你是我哥不行吗?我不许你走,我分你一半钱。”骆玉珠慌乱地拿着钱,往陈江河手里塞。“我给你做饭,我给你洗衣服,我还给你唱戏,好不好?哥,哥你答应啊!”陈江河苦笑着,刮了一下骆玉珠鼻子,答应道:“哎!哎!”“天灵灵、地灵灵,我给我哥唱一首《北风吹》。”

北风那个吹

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

年来到风卷那个雪花

在门那个外

风打着门来门自开

我盼爹爹快回家

欢欢喜喜过个年

欢欢喜喜过个年

天籁之音划破了严冬的夜晚,几颗赤裸的星星可怜巴巴地挨着冻,瑟瑟发抖,几乎听得见它们的牙齿冷得捉对厮打的声音。煤油灯下,陈江河惊诧地看着桌上的菜。“歌唱得好听!炒菜手艺,这也是跟你妈学的?”

?骆玉珠端起酒,忽然收住笑,一脸严肃地说:“你知道这个小屋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是我妈走了以后,我骆玉珠第一次有家的感觉。苦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江河哥,我谢谢你。”

陈江河迷迷糊糊中脱口而出:“玉珠,等我长大,能出去闯,还要三年。”玉珠顿时脸色发白,嘴里喃喃地说着:“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还要三年,还要三年!”这种苦日子还要过三年,对在苦难边缘挣扎的玉珠来说,好像是有点撑不住了!

陈江河嘴唇颤动,却没说出话来,看着骆玉珠一饮而尽。

“家,我从来没有过家。你知道我小名叫鸡毛吗?这是金水叔给我起的,还说迟早有一天鸡毛会飞上天去,可我怎么觉得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机会了,我们要穷到什么时候啊?我曾经想过,我爸我妈长什么样子呢?我做梦都想。金水叔说,准是穷得养不起我,他们才把我扔了,不然哪个爸妈能有那么狠心……我觉得自己就像鸡毛一样。”陈江河闭着眼晴仰头喝尽,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不许哭!”骆玉珠突然一拍桌子,咬牙指着他,“我妈说过,男人不该随便哭的,你一哭身后的女人更没着落。她们找谁去?”

“我为什么哭?别人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说得好,我不哭了,我这辈子永远不哭了。”

骆玉珠又倒好两碗酒,自己先喝干,然后像演员那样,跨步走上外面高一层的台阶上,把手一挥,清唱出《刘三姐》“只有山歌敬亲人”那段歌曲。唱到最后这句,陈江河竟然不约而同地一起唱起来:“山歌好嘞,好似热茶暖透心,世上千般我无份,只有山歌属穷人。”

歌声一落,陈江河鼓起掌。骆玉珠笑眯眯地,她没有藏着掖着,她觉得挺好的,自豪地说:“这算什么,我妈教的,她年轻的时候,可是去过乡文艺宣传队的。”

骆玉珠并没有停下嗓子,继续唱起婺剧:“绿袍金甲显威风,赤兔战马足腾空。腰挂三尺青锋剑,过关斩将立大功。我乃汉室关圣大帝是也,天官有令到来,召集众仙华堂庆贺。关平、周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