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美丽新世界(第4/9页)

爱德华说:“卡萝。”然后他瞪了我一眼,“泰勒。”

卡萝说:“我们的儿子死了,杰森走了。”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但愿你是来哀悼你的儿子……”

“我当然很伤心。”

“但愿你不是为了其他原因。他回到大房子来就是为了躲你。你应该心里有数。”

“我知道的事情多到你无法想象。杰森搞不清楚……”

“爱德华,他也许有很多问题,但一点都不迷糊。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

“是吗?有意思。我跟你不一样,他活着的时候,我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卡萝喘了一口气,把头转开,仿佛被人打了一记耳光。

爱德华说:“算了吧,卡萝。你心里很清楚,把杰森养育成人的人是我。也许你不喜欢我让他过那样的生活,但至少我给了他一种生活……我给了他一种生活方式,而且教他怎么过生活。”

“他是我生的。”

“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杰森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他的。杰森懂的一切都是我教的。”

“真不知道你是在爱他还是害他……”

“现在,就因为我有现实上的顾虑,你就要责怪我……”

“什么现实上的顾虑?”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解剖。”

“没错,你在电话里跟我讲过。只不过,那种行为对死者很不尊重,而且,老实告诉你,根本不可能。”

“我本来希望你会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但你显然没有。不过,我根本就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教堂外面已经有人在等着要接收尸体了。他们可以申请紧急应变法的命令,强制执行。”

她倒退了一步:“你的权力有那么大吗?”

“这件事,你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管你情不情愿都挡不了。而且,这只是例行公事,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所以,帮个忙,让我们可以保留一点颜面,彼此尊重一下。把我儿子的尸体交给我。”

“我没办法。”

“卡萝……”

“我没办法把尸体交给你。”

“你没听懂我的话。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错了,很抱歉,是你没听懂我的话。爱德华,你听清楚,我没办法把他的尸体交给你。”

他张大嘴巴,然后又闭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说:“卡萝,你干了什么事?”

“根本没有尸体,尸体已经没了。”她嘴角露出一丝狡猾、怨恨的微笑,“不过,如果你还是坚持要拿走,那骨灰就交给你吧。”

我开车载卡萝回到大房子。葬礼这段时间,她的邻居艾弥尔·哈代在帮她照顾黛安。电力已经恢复了,他那份临时的小报纸也就停刊了。

哈代临走之前说:“我和黛安聊到我们这个小区从前的事情。从前他们还小的时候,我常常看到他们在那条路上骑自行车。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她的皮肤怎么……”

卡萝说:“别担心,那不会传染。”

“不过看起来很不寻常。”

“是的,确实很不寻常。谢谢你,艾弥尔。”

“哪天有机会到我们家来一起吃晚饭吧,我和艾许莉都很期待。”

“那太好了,你要帮我跟艾许莉说谢谢。”她把门关上,然后转身看着我,“我得喝杯酒了。不过,还有更要紧的事。爱德华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你必须走了。而且,你必须带着黛安一起走。你有办法吗?你有没有办法带她去一个安全地方?一个爱德华找不到的地方?”

“当然可以。那你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爱德华大概认为杰森在这里藏着什么从他那里偷来的宝贝,也许会派人来搜查。泰勒,只要你处理得够彻底,他们什么也找不到,而且,他也不可能把房子抢走。爱德华很久以前就已经和我签过离婚协议书了。我们之间的小摩擦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他会对你不利。而且,他无形中也会伤害到黛安,虽然那不是他的本意。”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那你赶快去整理东西吧。你大概已经没什么时间了。”

那一天,“开普敦幽灵”号准备要穿越大拱门了。我走到甲板上去看日出。这个时候,大拱门几乎是看不见的,两端的柱脚隐没在东西方遥远的地平线,不过,破晓前半小时,我们看得到拱门的顶端正好就在我们头顶上的天空,细得像刀锋,散发出幽微的光。

到了上午9点左右,拱门顶端被一小片卷须般稀疏的云遮住了。然而,虽然看不见,我们知道它就在那里。

一想到马上就要进行超时空传送,大家都很紧张。不光是乘客,连那些经验丰富的船员也会紧张。他们还是继续执行例行的勤务,保持船只正常航行,调整机具,刮掉上层甲板上的油漆,重新粉刷。然而,他们动作的韵律中似乎焕发着一股昨天看不到的蓬勃朝气。贾拉拖着一条塑料椅子到甲板上来,坐到我旁边。四十英尺的货柜正好挡住我们坐的地方,不会吹到风,不过,海的景观也变窄了。

贾拉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到那边去了。”天气比较暖和,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黄色衬衫和一条牛仔裤。他解开衬衫的扣子,让阳光晒在胸口上。他从船边的冷藏柜里拿出一罐啤酒,砰的一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这一连串的动作显示出他是一个世俗之人、一个生意人,同时也显示出他对伊斯兰教教规和米南加保习俗的蔑视。他说:“这一次是有去无回了。”

如果他牵扯到德鲁·巴羽港码头上那场大混乱,那他真的是破釜沉舟了。很可疑的是,即使他也差一点被那场大火波及,但油槽爆炸正好为我们的逃脱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多年来,贾拉一直在经营移民偷渡生意。这门生意赚的钱比他正规经营的进出口生意还要多。他说,从人身上能够榨出的油水比棕榈油还多。只不过,后来印度人和越南人也来抢生意,竞争越来越激烈;另一方面,政治气氛也越来越肃杀。趁早退休到麦哲伦港去颐养天年,好过下半辈子被关在“新烈火莫熄”政权的监狱里。

“你试过超时空传送吗?”

“两次。”

“会很难受吗?”

他耸耸肩:“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到了中午,很多旅客都跑到甲板上来了。除了那些米南加保村民,船上还有来自各地的移民,有苏门答腊的原住民阿济人、马来人和泰国人,加起来有一百人左右。人实在太多了,船舱里挤不下,于是,船长在货舱里的三个铝制货柜上加装了通风设备,充当临时的卧铺。

从前有一种专门偷渡难民到欧洲和北美洲去的生意,旅途很严酷,常常会有难民死亡。和那种偷渡比起来,这艘船的设备舒服多了。透过大拱门进行超时空传送的人,多半都来自联合国批准的移民计划,多半都很有钱。船员对我们很客气。大部分的船员都在麦哲伦港待过好几个月,他们都知道那里有什么样的诱惑、什么样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