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美丽新世界(第2/9页)

“可是卡萝,我们不能……”

她说:“你不要再说了。我还能联络一些以前认识的熟人。我来打电话。”

时间回旋出现之前,她曾经是一位备受尊崇的专科医师,也必定有过四通八达的人脉。可是,这三十多年来,她与世隔绝,整天泡在酒精里,还有谁会记得她呢?无论如何,她花了一整个早上的时间打电话。有些人的电话号码已经改了,但她锲而不舍地追踪,设法唤醒对方的记忆,不断解释,说尽好话,苦苦哀求。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指望,没想到,六个多小时以后,一辆殡仪馆的灵车停到大房子的车道上,两个专业的殡葬人员从车里走了出来。他们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了,但表现出来的同情心却一点都没有松懈。他们把杰森的尸体放在一台有轮子的伸缩担架上抬出大房子,送上了车。从此以后,杰森就永远离开了大房子。

杰森走了以后,卡萝一整天都躲在楼上,握着黛安的手唱歌给她听,尽管黛安可能听不到。自从红色的大太阳出现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再喝酒了。而那天晚上,她喝了第一杯酒。她说:“喝点酒可以保持体力。”

第三个大问题就是爱德华·罗顿。

必须有人去告诉爱德华,他的儿子死了。卡萝必须鼓起勇气去承担这项任务。她告诉我,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跟爱德华讲过话了,双方的沟通都是透过律师。而且,她一直都很怕爱德华,至少清醒的时候很怕。爱德华人高马大,咄咄逼人,令人望而生畏,而卡萝则是弱不禁风,逃避畏缩,像小孩子一样。然而,母亲的悲伤却巧妙地扭转了这种不平衡的态势。

卡萝花了好几个钟头才联络上爱德华。他人在华盛顿,开车就可以到。她把杰森的事情告诉他。讲到杰森的死因时,她刻意含糊其辞。她告诉他,杰森回到家的时候,看起来很像得了肺炎,后来停电了,他的病情忽然急速恶化。电话不能用,她没办法叫救护车,终于回天乏术。

我问她,爱德华有什么反应。

她耸耸肩:“刚开始他一句话也没说。爱德华悲伤的时候都是闷不吭声。泰勒,他的儿子死了。考虑到那几天的混乱,也许他不会感到意外。不过,他很伤心。我觉得他内心的难过是难以形容的。”

“你告诉他黛安在这里了吗?”

“我想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她看着我,“我也没有告诉他你在这里。我知道杰森和爱德华两个人之间不太对劲。杰森跑回家来,好像是在躲什么,好像基金会里出了什么事,让他很害怕。我在猜,那大概和火星药有什么关联。不用了,泰勒,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想听,可能也听不懂。我想,最好还是不要让爱德华气冲冲地跑到家里来。他会企图控制局面。”

“他都没有问到黛安吗?”

“没有,他没有问到黛安的事。有点奇怪,他叫我一定要把杰森……呃,把杰森的尸体保存好。他一直问我杰森的尸体要怎么处理。我跟他说,我已经安排好了,我要帮杰森举行一个葬礼,到时候我会告诉他。可是,他还是不肯善罢甘休。他说他要解剖尸体。不过,我说什么都不答应。”她冷冷地看着我,“泰勒,他为什么会想要解剖尸体?”

我说:“我不知道。”

不过,我决定要把这事弄清楚。我去了杰森的房间。他的床单已经被拿掉了,我把窗户打开,坐在梳妆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检查杰森留下来的东西。

临死之前,杰森已经知道了假想智慧生物的真相,也知道了它们为地球所安排的未来。他要我把他说的话录下来,并且多拷贝几份,各放一份在那十几个塞得鼓鼓的牛皮纸袋里。那些牛皮纸袋都已经贴好邮票,等邮局恢复营业之后就要寄出去了。显然,时间回旋还没有消失之前的那几天,他刚回到大房子的时候,并没有打算要录这卷录音带。还有别的危机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临死前的告白是他临时起意的。

我把那些牛皮纸袋拿来翻了一下。上面有杰森亲手写的收件人姓名,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不对,不是完全不认识。其中一个纸袋上写着我的名字。

那是要给我的。

亲爱的泰勒:

我知道,长久以来,我在不知不觉中给你增添了不少麻烦。不过,恐怕我还是要再麻烦你一次了,而且,这一次会更麻烦。我等一下会详细跟你说明。也许你会觉得很突然。很抱歉,可是,我已经没什么时间了。为什么呢?等一下我会告诉你。

最近天空出现了一些异状,媒体称之为“闪焰”。这个事件引起了罗麦思政府的怀疑。事实上,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外界比较少有人知道。我举个例子,万诺文遇害之后,政府从他遗体的器官上采了一些组织样本,送到梅岛上的动物疾病防治中心化验。当年他刚抵达地球的时候,也是在那里接受的检疫。火星人的生物科技虽然神秘、深奥,但现代的法医学却有办法追根究底。最近,他们发现万诺文的生理结构被彻底改造过,特别是神经系统。改造的程度远超过数据库里面所记载的“标准第四年期”的处理程序。因为这个发现,再加上其他原因,罗麦思和他的人马开始察觉到苗头不对。他们把被迫退休的爱德华找了回来。当年爱德华曾经质疑万诺文的动机,如今,他们开始认为爱德华是对的了。爱德华当然很高兴有这个可以重振基金会,挽回自己名声的机会。他很快就抓准了白宫那帮人的心理。

究竟政府高层打算怎么处理呢?他们决定蛮干。罗麦思和他的爪牙拟订了一项计划。他们到基金会突击检查,搜索现有的场地设备,拿走我们手头上仅有的万诺文的遗物和数据文件,还有我们的研究记录和工作笔记。

我的多发性硬化症能够痊愈和万诺文的药是否有什么关联?也许爱德华还没有想通这一点。不过,也许他已经想通了,却决定隐瞒这个秘密。我宁愿相信他是刻意隐瞒,因为,万一我落入情报单位那帮人手里,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我验血,然后立刻把我关起来进行科学实验。搞不好就关在梅岛上万诺文从前住的那间牢房里。我不相信爱德华真的会想看到这种场面。虽然他恨我从他手中“偷走”了基金会,恨我和万诺文勾结,不过,他毕竟还是我爸爸。

不过,你不用担心。就算爱德华已经重新回到白宫罗麦思的权力核心,我还是有我自己的人脉。我一直在培养自己的人脉。大体上,他们不是那么有权力的人,不过,有些人还是具有某种独特的影响力。他们都是聪明、正直的人,都选择从高瞻远瞩的角度来看人类的命运。多亏了他们,我才能够预先知道白宫那边要到基金会来突击检查。我及时逃脱了,现在成了一个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