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第3/5页)

“反正你把电话拿给她就对了,西蒙,西蒙?”

一片死寂。

我走到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等着。

我看到丹牧师从谷仓里提了两个空水桶出来,走进屋子里,然后又提了两桶热腾腾的水出去。过了几分钟,艾伦也跑到谷仓去找他。

现在,只剩下西蒙和黛安在屋子里了。也许他正在拿东西给她吃,喂她吃。

我迫不及待地想打电话,但还是按捺住了。还要再等一下,等时机成熟,等这个夜晚风平浪静。

我看着谷仓。谷仓横板墙的隙缝透出刺眼的灯光,好像有人架了一座工业用的大型灯。康登一整天来回跑来跑去。谷仓里一定有什么事情。西蒙没有告诉我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我看看手表上微弱的夜光显示,已经又过了一个钟头了。

接着,我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人把门关上了,响起一阵下楼梯的脚步声。又过了一会儿,我看到西蒙走到谷仓那边去了。

他没有抬头看我。

他进了谷仓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了。艾伦、康登还有他都在谷仓里。如果他还带着那台手机,如果他笨到把手机设定成响铃,那么,这个时候打给他,可能会害他惹上麻烦。话说回来,其实我倒也没那么在乎他会怎么样。

然而,要是他已经把手机拿给黛安了,那现在就是时候了。

我按了号码。

“喂。”是黛安的声音……接着,她的音调略为扬起,变成询问的口气,“喂?”

她说话的声音会喘,而且很微弱。光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她需要看医生了。

我说:“黛安,是我。我是泰勒。”

我努力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我的心脏怦怦狂跳,仿佛胸口快要炸开了。

她说:“泰勒,泰……西蒙告诉我你可能会打电话来。”

我必须全神贯注才听得清楚她讲的话。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都是从喉咙挤出来的,几乎没有气。这正是心血管耗弱的一种症状。这种病会先侵袭肺部,然后是心脏。侵袭步调之协调有如高效率的军事行动。肺部组织结疤起泡,输送到血液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心脏缺乏氧气的供应,血液压缩舒张的效率就会减低。心血管耗弱的病菌会使这两种功能缺陷日益恶化,导致呼吸越来越费力,严重影响全身的机能。

我说:“我就在你附近,黛安,非常近。”

“附近?你可以来看我吗?”

我恨不得立刻在墙上挖一个洞:“我很快就会去看你,我保证。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帮你把病治好。”

我听到她很费力地吸气,吸得很痛苦。我心里想,她是不是又昏迷了?后来我又听到她说:“我好像看到了太阳……”

“那不是世界末日。反正世界末日还没有来临。”

“还没吗?”

“还没。”

她说:“西蒙。”

“西蒙怎么样?”

“他会好失望。”

“黛安,你得了心血管耗弱。我几乎可以断定慕艾萨克全家人也都得了这种病。他们很聪明,懂得要去找医生求救。这种病可以治得好。”不过,我没有告诉她,这种病只能治好到一定的程度,而且,要是发展到末期就很难治疗了,“不过,我必须先带你离开这里,才有办法帮你治病。”

“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我刚刚说的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

“你随时可以走吗?”

“时候到了就……”

“时候快到了。你现在先好好休息,不过,我们动作要快一点了。懂吗,黛安?”

她很虚弱地说:“西蒙,很失望。”

“你好好休息,我……”

忽然,我听到有人用钥匙在开门。我把电话合起来塞进口袋里。门开了,艾伦站在门口,手上拿着来复枪,气喘如牛,仿佛他是跑上楼梯的。在走廊微弱灯光的衬托下,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黑影。

我向后退了几步,肩膀靠到墙上。

他说:“我看到了你汽车牌照上的标签,那是医生的标志。你是医生,对不对?”

我点点头。

他说:“那你跟我来。”

艾伦押着我走下楼梯,从后门出去,走向谷仓那边。

月亮被肿胀巨大的太阳染成了琥珀色,看起来坑坑洼洼,好像比从前小了一点。月亮悬挂在东方地平线的天际。夜晚的空气很清凉,几乎会令人迷醉。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这种短暂的轻松舒畅并没有持续很久。当艾伦猛然推开谷仓的门时,一股阴冷的动物腥臭迎面扑来……那有点像屠宰场里的动物屎尿和血腥味。

“进去。”艾伦说。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推了我一把。

那是一盏卤素灯,用电线垂挂在一间开着的牛栏上面。电线延伸到谷仓后面的一面围栏里,那里好像有一具汽油引擎发电机正发出轰轰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远远的地方有人在发动摩托车,猛踩油门。

丹·康登站在牛栏开口的地方,手泡在一桶热水里。他抬起头看着我们走进来。他皱着眉头。在单一光源的照耀下,他脸上的五官轮廓更显得黑白分明。不过,他的样子看起来比较没有我印象中那么吓人了。事实上,他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神情憔悴,甚至有点生病的样子。也许他也已经感染了初期的心血管耗弱。他说:“把门关起来。”

艾伦伸手一推,门关上了。西蒙距离康登有几步远,他瞥了我一眼,眼神很紧张。

康登说:“过来这边,我需要你帮个忙。可能要用到你的医师专业。”

牛栏里,有一只骨瘦嶙峋的小母牛躺在一堆脏兮兮的稻草上。它正准备要分娩。

那只小母牛侧躺着,臀部露在牛栏外面,尾巴被一条细绳子绑在脖子上,以免妨害分娩。它的羊膜囊凸出到阴户外面,身旁的稻草上沾满血淋淋的黏液。

我说:“我不是兽医。”

康登说:“我知道。”他的眼光露出一种压抑着的歇斯底里,仿佛他办了一场宴会,结果场面失控,客人放浪形骸,邻居投来抱怨,酒瓶像迫击炮弹一样砸出窗外。“不过,我们需要人帮忙。”

我对种牛和生产所知有限,多半都是莫莉·西格兰告诉我的。那是她小时候在牧场长大的经验,那些经历听起来实在不怎么舒服。不过,至少康登已经准备了一些必备的基本道具:热水、消毒剂、生产链,还有一大瓶矿物油。瓶子上已经沾满了血手印。

康登说:“它是混血品种,包括盎格鲁种、丹麦红毛种和白俄罗斯红毛种。这些只是它比较近期的血统。可是,盖勒弟兄告诉过我,混血品种难产的风险很高。‘难产’意味着它会生得很辛苦。混血品种的小牛很难生得出来。它已经挣扎了将近四个钟头了。我们必须把小牛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