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兴奋(第4/8页)

爱德华指责我们是因为时间回旋而心理麻痹的一代。也许他说对了。我们已经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生活了三十几年,没有人摆脱得掉那种随时会受害的感觉,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意识到有一把利刃在头顶上悬荡。生活中的种种乐趣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最杰出、最勇敢的人也会显得犹豫不决、畏缩不前。

就连麻痹也会渐渐消退。表面的焦虑底下潜藏着不顾一切的莽撞。所谓静极思动。

然而,那种行动却未必是明智而正确的。沿着公路,我看到三座警告标志,提醒驾驶人附近可能会有公路抢劫。收音机里的路况播报员念了一串名单,列举了被警方封闭的几条道路。她的口气漫不经心,仿佛是在播报道路维修的路段。

不过,还好我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麻烦,很顺利地抵达约旦大礼拜堂,把车子停在了后面的停车场。

约旦大礼拜堂现任牧师是一个剃着平头的年轻人。他叫巴伯·柯贝尔。我之前打电话跟他联络的时候,他答应跟我见面。我正在锁车时,他走向我的车,把我带去他的寓所,请我喝咖啡吃甜甜圈。我直接向他表明来意。他看起来像个高中的运动员,虽然变得有点胖,但还是散发出一股昔日球员的气息。

他说:“你刚刚说的我考虑过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和黛安·罗顿见面。不过,你的要求会让我们教会为难,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太清楚。老实说,我不知道。”

“谢谢你的坦白。那我就告诉你吧。红色小母牛危机爆发之后,我才开始担任这个教区的牧师。不过,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是这个教会的成员了。我认识你要找的那两个人,黛安和西蒙。他们曾经是我的朋友。”

“现在不是了吗?”

“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不过,他们是不是这么想,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吗?杜普雷大夫,约旦大礼拜堂虽然是一个小教会,过去却闹过不少争议。一开始,我们这个教会的成员就很复杂,主要是一群老式的时代主义教派信徒,再加上一些幻想破灭的‘新国度’运动嬉皮。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相信世界末日已经迫在眉睫,还有我们都很诚挚地渴望得到一份基督徒的情谊。你可以想象,这个团体要相处融洽并不容易。我们彼此之间有过争议,后来决裂了。有些人开始在基督教的教义里钻牛角尖。坦白说,在很多教友的眼里,他们对教义的质疑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至于西蒙和黛安呢,他们加入了一群死忠的后大难主义教派的团体。这些人想把持约旦大礼拜堂。他们的举动导致了激烈的斗争,俗世的人也许会称之为权力斗争。”

“结果呢,他们输了吗?”

“噢,你错了。他们彻底控制了教会,至少控制了一阵子。他们把教会带向激进的路线,让大多数的教友感到很不自在。他们那一群人里有个叫作丹·康登的,就是他害得我们牵扯到电视新闻报道的那个事件。他们想用一头红色的小牛促成基督复临,结果行动却失败了。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觉得他们真是胆大妄为、野蛮怪异,仿佛必须等他们完成这个小牛培育计划之后,天国万军的统帅耶和华才能够号召信徒。”

柯贝尔牧师啜了一口咖啡。

我说:“我没有资格讨论他们的信仰。”

“你在电话里告诉我,黛安的家人联络不到她。”

“是的。”

“也许她是有意的。我在电视上看过她爸爸,他看起来很吓人。”

“我不是来绑架她的。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平安。”

他又啜了一口咖啡,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真希望我能够告诉你她很好。她应该很好。可是,丑闻爆发之后,他们那整群人就搬到乡下去了。其中有几个人目前还必须等候传唤,接受联邦调查局的侦讯。所以,他们不希望有访客。”

“不过还是有可能进得去?”

“如果他们认识你的话,还是有可能会让你进去。不过,杜普雷大夫,我不知道他们认不认识你。我可以教你怎么走,不过我不认为他们会让你进去。”

“就算有你担保也不行吗?”

柯贝尔牧师眨了眨眼,似乎在考虑。

然后他笑了一下,从后面的书桌里拿出一张小纸片,写上地址和几行路线指示:“你的点子不错,杜普雷大夫。你就告诉他们,是巴伯牧师叫你去的。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一点。”

我顺着巴伯·柯贝尔牧师告诉我的路线,从城里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来到一座小山谷。丹·康登的牧场是一栋很干净的两层楼农舍,就我眼前所看到的,看起来不怎么像牧场。那里有一座很大的谷仓,跟农舍相比显得比较破烂。牧草地上杂草丛生,几头牛站在那边吃草。

车子才刚停住,就有个穿着工作裤的高大男人蹦蹦跳跳地从门廊的阶梯跑下来。他大概有一百一十公斤重,留着络腮胡子,一脸不高兴。我把车窗摇下来。

他说:“老板,这里是私人产业。”

“我是来找西蒙和黛安的。”

他看着我没说话。

“他们不知道我要来,不过他们认识我。”

“他们有邀请你来吗?我们这里没那么有名,很少有观光客会来的。”

“巴伯·柯贝尔牧师说,你们应该不会介意我来拜访。”

“他真的这样讲,嗯?”

“他叫我告诉你们,我是绝对不会危害到你们的。”

“嗯,巴伯牧师。你有证件吗?”

我把身份证拿出来。他把身份证抓在手上,走进房子里。

我坐在那边等着,摇下车窗,让干爽的风吹进车里。太阳已经垂得很低,斜照在门廊的柱子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等到那个人出来的时候,地上的影子已经拉得更长了。他把证件还给我,说:“西蒙和黛安可以见你了。如果我刚刚讲话不太客气,请你多多包涵。我叫艾伦。”我从车子里钻出来,跟他握握手

他的手劲很大:“艾伦·索雷。大家都叫我艾伦弟兄。”

他带我走进那个吱吱呀呀的纱门,进到屋子里。屋子里很闷热,不过气氛却很活泼。有一个穿着棉T恤的小男孩从我们旁边跑过去,边跑边笑。他大概只到我们的膝盖高。我们经过厨房的时候,两个女人一起在里面做菜,看起来好像是很多人要吃的。炉子上有一个斗大的锅子,砧板上有一大堆甘蓝菜。

“西蒙和黛安住在楼上后面的房间。从这个楼梯上去,走到里面右边最后一个门……你现在可以上去了。”

不过,他好像不需要告诉我该怎么走了。西蒙已经在楼梯口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