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秒必争(第3/8页)

杰森慢慢伸展四肢,小心翼翼地从右边的座位站出来。

小杰的症状似乎没有明显发作,和最近这几天差不多。只要费点劲,他就能够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正常。可是,我们一回到大房子,他整个人就完全放松了,不再伪装。他经过玄关走到餐厅的时候,身体歪歪的。家里的用人都不见了。卡萝已经安排好,这几个星期,家里只会有我们几个人。不过,因为怕我们到家的时候肚子会饿,厨子还是留下了一大碟冷盘肉和青菜。杰森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卡萝和我也坐下来陪他。上次看到卡萝是在我妈的葬礼上,现在她看起来明显老了很多。她头发变得很稀疏,隐隐约约看得到粉红色的头皮,看起来有点像猴子。我扶着她手臂的时候,感觉像是衣服的丝绸底下包着一根细细的干木柴。她的脸颊很消瘦,眼中闪烁着一种锐利而紧张的渴切。那是暂时戒酒的酒鬼的眼神。我对她说,很高兴看到她,她有点悲伤地笑了笑:“谢谢你,泰勒。我知道自己现在有多难看,就像电影《日落大道》里面的葛洛丽亚·斯旺森。非常感谢,不过现在不要帮我拍特写。”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我还受得了。杰森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我说。

“你很会用甜言蜜语骗人。不过我知道……呃,也不能说我全都知道。不过,我知道他生病了。他没有跟我说很多。我还知道,他正在等你来帮他治疗。你要用的是一种偏方,不过很有效。”她把手臂从我手中抽开,凝视着我的眼睛,“你要用在他身上的药会有效的,对不对?”

我心里紧张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说:“对。”

“他要我答应他不要问问题。我想应该不会有事。杰森很信任你,所以我也很信任你。虽然看着你的时候,感觉上很像看着当年住在草坪对面的那个小男生。不过,我看着杰森的时候,感觉也像是看到了一个小孩子,失踪多年的孩子……我甚至想不起来他们是在哪里走失的。”

那天晚上,我睡在大房子的一间客房里。当年住在庭院里的时候,那个房间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只是偶然从走廊经过的时候瞄过一眼。

整个晚上我只睡了一会儿,其他时间,我躺在床上,人却很清醒,脑海中盘算着自己和杰森到这里来有没有触犯什么法律。我不清楚杰森把火星人的药从基金会园区里偷运出来触犯的究竟是哪一条法律或法案。不过,我很清楚自己已经变成共犯了。

第二天早上,杰森正盘算应该把那几个瓶子藏在什么地方比较好。那几个瓶子是万诺文交给他的,里面装着清澈、透明的液体,够四五个人用了。我们要出发的时候,他跟我解释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瓶。他说:“以防万一。要是有个行李箱掉了也不怕。就像备胎。”

“你是担心有人会来搜查吗?”

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联邦政府的安全人员穿着生化防护衣,把大房子的阶梯挤得水泄不通。

“当然不是,不过,防患于未然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睛每隔几秒钟就会向左边抖一下,症状又出现了,“你是不是有点担心?”

我说,如果那些备用的药不需要冷藏的话,我们可以藏在草坪对面的小房子里。

“万诺文说,除非是热核爆炸那样的高温,否则它们的化学结构非常稳定。不过,如果他们要搜索大房子,范围会涵盖整个庭院。”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搜索,我只知道有个好地方没有人找得到。”

杰森说:“带我去看看。”

于是,我们从草坪走过去。杰森跟在我后面,身体有一点摇摇晃晃。中午刚过没多久,今天是大选的日子。不过,走在两栋房子中间这片草坪上,使我感觉这只是寻常一年中一个普通的秋日。围绕着溪边的那片林地里传来一声鸟啼,开头很嘹亮,结尾的时候却有点不干脆。然后,我们走到我妈房子的门口。我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是一片深沉的寂静。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打扫这间房子,清清灰尘。不过,自从我妈去世之后,房子就一直关着,很少有人进来了。我一直没有回来整理她的遗物,而我们家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卡萝宁愿让房子保持原状,不想有什么变动。然而,你却可以感觉到时间的存在。很明显。时间一直盘踞在这里,把这里当成它的家。客厅里有一股密封了很久的味道。长年没有使用的家具、发黄的纸张、尘封多年的布料纤维,这一切仿佛都渗出一股原始材料的气味。卡萝后来告诉我,冬天的时候,她在屋子里开了暖气,以免水管结冰。夏天的时候,她会把窗帘遮起来挡太阳。今天有点凉,屋里屋外都一样。

杰森跨过门槛的时候,身体在发抖。整个早上,他的步伐都很零乱,所以他把那些备用的药交给我拿着。他要用的已经留在大房子里了。那些装着药水的玻璃瓶放在一个泡棉衬里的皮制手提袋里,整个重量大概是两三百克。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连她还在世的时候,我都没有进来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来这里。说我很想念她听起来会不会有点蠢?”

“不会啊,怎么会蠢呢?”

“小时候我就注意到她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只要贝琳达·杜普雷一走进大房子里,你就会感到一阵温暖的慈祥跟着她进来了。”

我带着他走过厨房,来到一扇只有半个门高的小门,门后面就是地下室。罗顿家庭院这栋小房子是模仿新英格兰风格的农舍盖成的,不过也可能是设计的人自以为是的新英格兰风格。走进地下室,头顶上是一片粗糙的水泥天花板,矮到杰森必须弯着腰跟在我后面。空间很狭小,只容得下一座暖气炉、一台热水器、一台洗衣机,还有一台烘干机。这里的空气更冷,还有一股潮湿的矿坑味。

我趴到暖气炉金属板后面的角落里。那里是一个布满灰尘的死角,就连专业的清洁工人都很容易忽略。我告诉小杰,这里有一小片裂开的石墙,用一点技巧就可以把它撬开,然后,你会看到松木柱和墙底中间有一条小沟。

“很有意思。”小杰说,他站在我后面一米的地方,隔着那个笨重的暖气炉,“泰勒,你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过期的《绅士》男性杂志?”

小时候,我在这里藏了一些心爱的玩具。倒不是因为怕被人偷走,而是因为好玩,藏起来,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找得到。后来,我开始藏一些比较青春期的东西,例如,写给黛安的日记和信件。有一阵子,我曾经想对黛安吐露爱意,就把那种感觉写在日记里,写信给她。那些信从来没有寄出去过,甚至没有写完过。当然,我不想坦白告诉杰森,我还藏了一些别的东西,例如,我从色情网站上打印出来的一些无聊的图片。其实,很久以前,这些年轻时候犯罪的小秘密早就被我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