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子(第4/4页)

“一定有人注意到了。”

“就算他们注意到了,也都没有说。也许他们接到了保密的命令。他们也没有说到日出。”

“他们为什么要说?太阳应该快出来了,再过……嗯,你说多久?一个钟头?所以说,太阳正在从海那边升起来了。从大西洋海岸开始,海上的船一定已经看到太阳了。我们很快也会看到。”

“但愿如此,”她的声音听起来又害怕又难为情,“但愿你是对的。”

“你放心。”

“我喜欢你的声音,泰勒。我有告诉过你吗?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安全感。”

就算我说的全是废话也一样吗?

不过,听到她的赞美,我内心还是激荡了起来,激荡到我不会想让她知道。她挂了电话之后,我还一直在想她。我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她说的话,品味着她的话语所激起的那种温暖。我琢磨着她话中的含意。黛安比我大一岁,比我世故得多,那么,为什么我突然会有一股想保护她的冲动?为什么我渴望能去往她的身边,可以轻抚她的脸,告诉她一切都很好?我迫切而焦虑地想解开这个谜,正如同我渴望知道天空怎么了一般。

4点50分时,黛安又打电话来了。当时,我昏昏沉沉,差点没换衣服就睡着了。我为自己感到羞愧,连忙从衬衫的口袋里把电话掏出来:“喂?”

“是我。天还是很黑,泰勒。”

我瞄了一下窗外,没错,外头还是黑漆漆的。然后我看了看床头的闹钟:“黛安,日出的时间还没到。”

“你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

“哼,我知道你睡着了,好幸福。天还是很黑,而且很冷。我去看过厨房窗户外面的温度计了,才不到2摄氏度。这么冷正常吗?”

“昨天早上也是一样冷。你们家还有别人醒了吗?”

“杰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收音机。我的,呃,我的爸妈,我猜他们宴会玩得太累了,还在酣睡。你妈醒了吗?”

“没这么早,她周末不会起这么早。”我有点紧张地瞄了一眼窗外。照理说,这个时间天空应该有点亮光了,就算只有一点点晨曦,也会让人比较安心。

“你没有叫她起来?”

“叫她起来做什么,黛安?把星星变回来吗?”

“也是。”她顿了一下,又说,“泰勒。”

“怎么了?”

“你记得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你是说今天吗?”

“不是,我是说,这一辈子你记得的第一件事。我知道问这个很蠢,不过,如果我们可以不谈天空,聊一点别的事情,聊个5到10分钟,我心情会好些。”

“我记得的第一件事?”我想了一下,“那应该是还在洛杉矶的时候,在我们搬来东部之前。”那个时候,我爸爸还活着,在爱德华·罗顿的公司上班。他们的公司在萨克拉门托,才刚刚起步。“我们住的那间公寓,房间里有很大的白色窗帘。我真正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着那些窗帘被风吹得飘来飘去。我记得那一天太阳很大,窗户开着,有一阵风轻轻地吹进来。”没想到这样的回忆竟让我感觉有点心酸,仿佛对逐渐消退的海岸线投去的最后一瞥。“你呢?”

黛安记得的第一件事,也是萨克拉门托的往事。不过,她的记忆和我截然不同。爱德华带两个孩子去参观工厂。当时,尽管杰森已经被公认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爱德华还是把黛安也带去了。黛安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地板上有一根根穿了孔的巨大圆柱,像房子一样大的滚动条缠绕着极细的铝纤维,还有持续不断、震耳欲聋的噪声。每一样东西都如此巨大,让黛安产生一种预期,说不定会看到一个童话故事里的巨人被铁链绑在墙上,那是她父亲的囚犯。

那并非美好的记忆。她说,她感觉自己几乎迷失了,被遗忘了,被遗弃在一个巨大骇人的机械世界里。

我们聊着从前,聊了好一会儿。随后,黛安说:“看看天空吧。”

我看看窗外。西方的地平线已经浮现出一丝微光,让无边的黑暗转变为深深的蓝色。

我不想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

“看来你是对的,”她忽然开朗起来,说,“太阳终于要出来了。”

当然,那其实不是原来的太阳了。那是一个假太阳,一个精巧的仿制品。只不过,当时我们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