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子(第2/4页)

杰森问:“那哪一颗星是《星际迷航》里的克林贡人的母星?”

“别这么刻薄。”黛安说。

这两个双胞胎都具有超乎年龄的机智。我并不笨,但还够不上他们那种天才。这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上的是资优儿童学校,我则是跟别人挤公交车上公立学校。我们之间有许多明显的差异,这只是其中之一。他们住在大房子里,我则和妈妈住在大房子庭院东侧最边缘的小屋子里。他们的父母追求事业上的飞黄腾达,而我妈妈在他们家里帮忙打扫。我们知道那种差异,但奇怪的是,我们就是有办法不把它当一回事。

杰森说:“那好,你能不能指给我看,北极星在哪里?”

北极星,北方之星。我曾经在书里面读过南北战争和黑奴的故事。有一首歌描述逃亡的黑奴:

当太阳开始回归,鹌鹑发出第一声啼叫,

追随那酒瓢。

老人正等待着你,他会带你奔向自由,

只要你追随那酒瓢。

“当太阳开始回归”是指冬至过后。鹌鹑会到南方过冬。酒瓢就是北斗七星。瓢柄的尾巴指着北极星,指向北方,那是自由的方向。我找到了北斗七星,满怀希望地朝着它挥挥手。

“你看,我就说嘛。”黛安对杰森说。似乎他们也不怕让我知道他们曾经因为我的事情有过争辩,而我证明了黛安是对的。

杰森也没话说:“还不错嘛。那你知道什么是彗星吗?”

“知道。”

“想看看吗?”

我点点头,然后在他旁边躺下来。抽了黛安那口烟后,我嘴巴里一直有一股又苦又辣的味道,心里不禁有点后悔。杰森教我怎么把手肘撑在地上,然后让我举起望远镜贴住眼睛,调整焦距。星星渐渐变成一团模糊的椭圆形,然后变成无数细密的光点,比肉眼看到的多得多。我来回摆动望远镜,终于找到了杰森指给我看的那个光点,或者,自以为找到了。那个彗星看起来就像一个瘤结,在冷酷、漆黑的天空中散发出幽幽的磷光。

“彗星……”杰森开始说。

“我知道,彗星就像一个沾满灰尘的雪球一样,面向太阳飞行。”

“你要那样说也行,”他的口气有点不屑,“你知道彗星是从哪里来的吗,泰勒?它们是从太阳系外围来的。太阳系外围环绕着一个冰冷的云团,像一团圆球状的光晕,范围从冥王星的轨道开始,向外扩张,最外围可达到与太阳系最邻近的下一颗恒星之间五分之一的距离。彗星就是从那里诞生的。那遥远的太空深处,冷到你根本无法想象。”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不太舒服。我已经读过不少科幻小说,已经足以体会夜空那无以形容的浩瀚辽阔了。那种浩瀚辽阔,有时候也是我喜欢想象的。只不过,在夜里某些不恰当的时刻,屋子里静悄悄时想到那些,会有一点压迫感。

“黛安,”杰森问,“你想不想看看?”

“一定要吗?”

“当然不一定。高兴的话,你可以坐在那儿一边熏你的肺,一边胡说八道。”

“少跩了。”她把烟按熄在草丛里,伸出手来。我把望远镜递给她。

“拿的时候拜托小心一点。”小杰很珍惜他的望远镜。它上面还闻得到塑料膜和泡沫箱包装的味道。

她调整焦距,朝天上看去。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用这个东西看星星时,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

“还是一样的星星。”

“用点想象力吧。”他听起来真的被惹毛了。

“如果可以用想象力,我干吗还要用望远镜?”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哦!”她停了一下,又说,“呀!杰森,我看见……”

“看见什么?”

“我想想看……对了,那是上帝!他留着长长的白胡子,手上还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的是……‘杰森逊毙了’!”

“很好笑。你不会用望远镜的话,那就还我。”

他伸出手,黛安却不理他,直起身子,用望远镜对准了大房子的窗户。

宴会从傍晚前就开始了。我妈之前跟我说过,罗顿家的宴会是“企业大亨花一堆钱鬼扯淡的大会”。不过,我妈添油加醋的本领炉火纯青,所以她说的话一定要打点折扣。杰森跟我说过,大多数的客人都是航天圈子里崭露头角的人物或政界的幕僚。他们不是华盛顿当地社交圈子里的老面孔,而是从西部来的、有军火工业背景的新贵。爱德华·罗顿,杰森和黛安的爸爸,每隔三四个月就会办一次这类宴会。

黛安将眼睛贴在望远镜两个椭圆形的目镜后,一边说:“都是些老把戏,一楼,喝酒跳舞,现在没什么人跳舞了,酒却越喝越凶。厨房好像要收工了,我看那些服务生已经准备要回家了。书房的窗帘拉上了。爱德华和几个客人在图书室里。好恶心!有个人在抽雪茄。”

杰森说:“少在那边装恶心了,万宝路女郎。”

她继续逐一浏览每一扇看得见里面的窗户,杰森跑来我旁边,喃喃叨念着:“我让她欣赏宇宙,她却宁愿偷看人家在宴会上干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像往常一样,杰森说的很多话,听起来总是充满智慧,聪明伶俐。那样的话不是我说得出来的。

黛安说:“我的房间没人进去,谢天谢地。杰森的房间也没有人,只不过,床垫底下藏了一本《阁楼》色情杂志……”

“这副望远镜很棒,不过没有棒到那种地步。”

“卡萝和爱德华的房间也是空的。那间客房……”

“怎么样?”

黛安忽然没了声音。她坐着一动也不动,眼睛还是贴着望远镜。

“黛安?”我问。

她还是不说话。过了一阵子,她开始发抖,转身把望远镜丢……应该说,摔回给了杰森。杰森叫骂着,似乎没有意识到黛安看到了什么令她很烦躁的东西。我正要问她怎么了……

这个时候,星星消失了。

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那些亲眼目睹这件事发生的人通常都这么说。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真的不是。我以一个目击者的身份告诉大家:黛安和杰森在斗嘴的时候,我一直在看天空。只不过是一道怪异而刺眼的强光在刹那间闪了一下,星星的残影在眼睛里留下绿色冷磷光的视觉残留。我眨了眨眼睛。杰森问:“那是什么?闪电吗?”黛安一句话也没说。

“杰森。”我叫他,眼睛还是眨个不停。

“干吗?黛安,我对天发誓,要是你砸破了上面的镜片……”

“闭嘴!”黛安说。

我说:“别吵了!你们看,星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