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月锁寒窗

年过半百的中医翁泉海怎么也想不到,他来到上海行医没多久,竟然遭受了牢狱之灾。

事情源于一个寒雨绵绵的傍晚。翁泉海在自己的诊所给最后一名患者诊过病,正准备关门,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急匆匆闯进来,喘着气说:“翁大夫,我叫秦伯山,我弟病危,特请您前去诊治。”

翁泉海客气地说:“秦先生,实在对不起,我刚到上海,现在只坐诊不出诊。”

秦伯山央求道:“翁大夫,我知道您是江苏孟河来的名医,也知道您刚来上海不久,更知道你们孟河医派医规甚严。可是救人如救火,我弟弟要是能来,我也不会劳您大驾,他病得着实太重了,求您救救他啊!”他双膝跪倒,给翁泉海磕头。

翁泉海急忙伸手拉秦伯山,可是,秦伯山就是不起来,哀求说:“您要是不去,我就跪死在您面前!”

翁泉海无奈,只好跟着秦伯山前去诊病。走进秦府,深宅大院,显得豪华气派。秦伯山引着翁泉海走进秦仲山的寝室,屋里弥漫着药味儿和不祥的气息。翁泉海在床前坐定,隔着幔帐给秦仲山切脉。秦仲山紧紧抓住翁泉海的手说:“我有的是钱,只求这条命。如果你能治好我的病,我绝不亏待你。”翁泉海神情凝重,没有言语。

翁泉海诊过病来到客厅,对秦伯山和秦仲山的妻子说:“恕我直言。病人脉若游丝,似豆转脉中,舌苔全无;面色萎黄,形体瘦弱,寒热往来,气弱难续,已病入膏肓,恐难支撑数日。早做准备吧。”

秦伯山恳求道:“翁大夫,求您再想想办法,我们不怕花钱。”翁泉海摇摇头说:“银子金贵,可碰上命了,就如尘土一般,我实在无回天之术。”

翁泉海走到门口,秦伯山一把拉住翁泉海的胳膊说:“翁大夫,您既然来了,不能就这样走了啊,求您开个方子吧,也算给病人一点安慰。”翁泉海站住想了想,沉吟道:“可以开个安慰方,但是我有话在先,用我的方子,不可同时用其他的方子。切记!”

然而,秦仲山当晚服了翁泉海开的药,天还没亮竟然死了!秦伯山、秦仲山兄弟俩感情深厚,弟弟死了,秦伯山悲恸欲绝。他认定弟弟是被翁泉海害死的,他要告倒翁泉海,不让他再害人。

秦伯山不心疼钱,不怕花银子,他一纸诉状,将翁泉海告上了法庭。这真是飞来横祸,翁泉海心想,难怪自己那些天右眼皮老是跳呢。秦仲山虽病入膏肓,但也不至于吃了他开的药当晚就一命呜呼,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事已至此,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被告人翁泉海涉嫌医疗事故一案开庭了。检察官和辩护律师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展开激辩。检察官的起诉书称,死者姓秦名仲山,一年前病重,请数名大夫诊治,病情不见好转。后来,秦仲山之兄秦伯山请被告翁泉海诊治,秦仲山服用被告翁泉海的药,当夜毙命。所以说翁泉海开具的药方可能与秦仲山死亡有关。

辩护律师认为,检察官说被告翁泉海开具的药方可能与秦仲山死亡有关系,但法庭上要以事实为根据,不应该出现“可能”两个字。

检察官解释说,我们接到此案后,请上海中医学会对被告翁泉海开具的药方进行了鉴定,此药方并不致命,但是秦仲山确实是吃了被告翁泉海的药后当夜死亡,所以说这两者之间可能有因果关系。另外,被告翁泉海曾说过,秦仲山会数日之后死亡。检察官问翁泉海说这样的话,是诊断失误还是口误。翁泉海回答,诊断无误,也无口误。

检察官抓住这一点进行推论,被告翁泉海作为孟河名医,成名已久,他的专业性毋庸置疑,所以他的处方应该是准确的。可患者秦仲山当夜亡故,除了因服用他的药物所致,还有可能是他诊断失误,从而导致用药失误!目前,秦仲山已经死亡,诊断是否失误,无从考证,但诊断失误必会导致用药失误,即使药方不致命,可药不对症,也有可能致人死亡!

律师辩称,检察官的起诉书存在疑义,其推论也不能成立。因为既然上海中医学会对被告翁泉海开具的药方进行了鉴定,此药方并不致命,充分说明用药无误。秦仲山死亡必另有原因,跟被告翁泉海无关。此案存在诸多疑点,应该等调查清楚后再进行庭审。

法官认为律师的话有道理,便宣布休庭。

翁泉海暂时被拘押,偏巧他父亲带着葆秀和孙女翁晓嵘、翁晓杰来上海投亲,闻此噩耗,顿时就蒙了。安排好俩孙女,翁父和葆秀到看守所探望翁泉海。二人来到到牢门外朝里面望去,见翁泉海正在给人犯切脉。

看守喊:“翁泉海,你家人来看你了。”翁泉海望着父亲一愣:“爸,请您稍等。”

他给人犯切过脉才起身走到牢门前问,“爸,您怎么来了?”

翁父说:“我带着葆秀和俩孙女来看你啊,你怎么就摊上官司了?”翁泉海说:“爸,儿子谨遵医道,诊断准确,铭记‘十八反’‘十九畏’,处方合理干净,心里敞亮!此事定会水落石出,请您放心。”

听儿子言之凿凿,翁父心里有了底,感觉踏实了不少。

回到翁泉海诊所后院,葆秀急忙做饭,她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几个菜上了桌。可是,翁晓嵘、翁晓杰都不动筷子。葆秀催姐妹俩赶紧吃饭,不然就凉了。晓嵘、晓杰都说吃不进去。

翁父说:“吃不进去也得吃,人靠一口气顶着,这口气是吃出来的!不管碰上什么难事,人都得站着,要是饿倒了饿病了,那就真被难住了,吃!”他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葆秀忙着给姐妹俩夹菜。

28岁的葆秀是老姑娘了,她模样俏丽,心灵手巧,勤快能干,这么大了不是嫁不出去,而是等着她的心上人——翁泉海。翁泉海的结发妻子七年前去世,女儿晓嵘、晓杰还小,多亏葆秀悉心照料。葆秀内心把晓嵘、晓杰当成自己的女儿。现在,晓嵘已经16岁,晓杰也14岁了,可葆秀还把她俩当小闺女宠着、疼爱着。

饭后不久姐妹俩睡了,葆秀坐在旁边守着,怕进蚊子,不让开窗。她还说:“风为百病之长,无孔不入,《内经·风论》中提到,‘风者,善行而数变’;《内经·灵枢》中说‘圣人避风,如避矢石焉’,就是说人躲避贼风应该像躲避箭矢一样谨慎……”翁晓杰笑道:“秀姨,您又给我们上课了。”

葆秀拉上窗帘欲走,一阵嗡嗡嗡的蚊子声传来,她到处找蚊子。直到在自己胳膊上一巴掌拍死个蚊子,她才安心走出去,关上房门。

葆秀来到堂屋门外,见翁父坐在那里抽着烟袋锅,她走到近前说:“伯父,时辰不早了,您早些睡吧。”翁父愁眉紧锁说:“葆秀啊,我得还我儿子一个公道去,烦劳你照看好我那两个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