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7页)

这是条什么样的路呢?

是抗日的路,是战争的路。是目睹村庄在焚烧,人民在屠刀下死亡,孩子在硝烟里哭叫,女人在蹂躏下呼救,而冲杀复仇的路。是踏着战友的血迹,从烈士的坟墓旁向前走的路。是用枪打、刀杀、枪托子打、双手掐……敌人的尸骨堆成山,而又用刺刀挑开,继续向前走的路。是在布满荆棘乱石的崇山峻岭里开拓出来的一条平坦的道路!

这个身经百战千辛万苦的老战士,现在还是那么精神抖擞,脸上焕发出童颜的光彩。他宛如高山底下一股旺盛的泉水,永远不干涸,永远不休息,永远不疲倦,豪放地奔流着!……

于司令员手中紧握一支红蓝铅笔,在四五双目光的注视下,他一面缓慢清晰地说着,一面在地图上移动着铅笔的位置。最后,他的笔画出的红线从几个地方环绕集中到一点——道水城,重重地图上一个红圈。

正在这时,特工科长领着一个人走进来,他行礼说:

“司令员,你叫的人找来了。”

于司令员抬起头,迅速地上下打量德强几眼,他真有些不认识他的警卫员了。

“报告司令员,冯德强奉命来到!”德强像军人一样,行着军礼,郑重报告道。

于司令员敏捷地迎上来,用力握住德强的手,愉快地说:

“啊,又见到你了!几年啦?好几年了。长得真不赖,比我高半个头。走,到西屋谈谈去!有事需要你喽!……”

到了西屋,于司令员拖过一条长凳坐下,把德强按坐在自己身旁,就像父亲对儿子那样。这使德强又激动又不自然。

“德强,妈妈好吗?”于司令员关怀地问道。

“谢谢首长,我妈很好,她比什么时候都高兴!”德强感激而愉快地回答。

“哦,这就好!”于司令员又和蔼地笑着问,“你怎么样,小伙子,工作好吗?”

“还好。”德强有点腼腆,又老实地说,“就是有些恋部队,地方工作真没有军队打仗痛快。我要求几次,就是不允许。老首长,你把我带上吧,我的腿早和好人的一样了!”

“好家伙,还是像匹烈性的小马。哈哈!”于司令员笑了几声,又认真地说:

“好好安心工作吧!前后方一样需要。等抗战胜利后,我们还要到城市去工作呢。光会拿枪不能拿笔也不行啊!”

于司令员站起来,镇定地踱了几步。德强立刻觉出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也忙站起来。

于司令员走过来按他坐下,口气加重地说:

“德强!你会知道叫你来是有事的。我们部队要打道水。”

“道水!”德强情不自禁地重复一遍。

“是啊!过几天就要拿下它来。”于司令员坚定地说,“道水是敌人最靠近我们根据地的据点,我们要把它先啃下来,为大反攻打开道路!”说到此他顿住,忽然问道:

“德强,你记得不记得陈政委牺牲后我说过什么话?”

“记得,你当时说,记下这笔账……对,就是鬼子大队长庞文那小子指挥的部队害的陈政委,他守的是道水。”德强兴奋地站起来,又急切地说:

“司令员,要给我的任务快说吧!我一定完成!”

“记的不错,就要给陈政委报仇了!你说得对,有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于司令员边徘徊边说,“这个据点很坚固,外面有壕沟、铁丝网,到处有地雷和暗器,暗火力点也很难摸清,我们硬攻是要受大损失的。所以决定进去一个便衣班,做好侦察,进行里应外合,像‘水浒’书上写的宋江打祝家庄那样。但是敌人戒备很严,一般人难以进去,侦察员试验几次都没能突进据点。所以要找个适当的关系才行。”他停立在德强眼前,问:

“你不是有个姨姨在那里吗?”

“是的。”德强很佩服于司令员的记性。

“好,这就行。不过你一个人也难进去,最好是有不被敌人注意的老人做掩护……”

“司令员,这不难,我妈可以去。”德强轻快地说。

“啊,冯大嫂!”于司令员满脸带着喜色,但又蹙起眉头说,“这怕不行。听说她的身体被敌人折腾得很不好。再说是深入敌人心脏里,相当危险,我看还是不叫她去的好。”

德强看着于司令员关怀的神情,想到母亲的处境,也怕碰到有认出她的敌人,所以没再说什么。

“这样吧,待一会儿特工科长同你一块到你们区上去,和姜区委书记他们一起研究一番,做出一个严密可行的计划。噢,听说你们村有个反正过来的伪军分队长,最好能争取他一块去,这会对我们有利。不过要多加动员说服才行。还要警惕些,目前对这种人的信任应有一定的限度。你明白吗?”

“明白了。”德强静静地听着,把于司令员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

于司令员望着他关切地说:

“这任务很艰巨,你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困难!”德强挺着胸,坚决地回答。接着他的眼光碰到于司令员皮带上那把崭新的左轮手枪,就不自然地说:

“我这枪好卡火,”他摸一下腰间的“三把匣子”,脸立刻绯红了,后悔自己说出口,忙想跑开。

于司令员一把拉住他,笑着说:

“还害什么羞?我知道,你需要它。”说着解下枪。连满皮带的子弹一块递给他。

德强又高兴又感激,忙接过来,说:

“谢谢首长!战斗结束再还给你。”

母亲姐妹三个,她是最小的一个。一个哥哥弟弟也没有,人家称她父母是“孤鲁”,意思是有闺女不能接香火,就是绝了后。为此,老两口儿常常吵架,互相埋怨,并给母亲起名叫“寻子”。意思是盼她出嫁后多生几个男孩子。

寻子十八岁就出嫁了。姐妹三个找的婆家就数寻子的穷,老爹常骂她长了一副受苦相,没有福,要遭一辈子罪。最富庶的是大姐,就是这道水里的了。

大姐男人叫葛琏,家里又有房子又有地,还开着丝坊,雇有一二十个人在做工,同烟台的商行都有联系。母亲没出嫁时也到姐家做过活。

当初老爹最爱大闺女,夸不离口。三个闺女伴着女婿走娘家,就数大姐阔气,大女婿最满丈人的意。

谁知那葛琏等妻子生下一个女儿后,就不大理她了。后来又找上相好的,待妻子和使丫头一样,不是打则是骂。

后来逢上年节,姐妹三个回娘家。两个妹妹都和丈夫抱着孩子一块来,惟有大姐孤独一人——那葛琏早把穷丈人撂到一边——她哭得死去活来,高低不回婆家了。

老妈总是又疼又气,伤心地哭着安慰女儿;又咒那没良心的女婿,又骂老头子瞎了眼……最后还是替孩子擦干泪水,把她送出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