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大家都离过去太远了,很难想像曾经的情愫在今时今日还有捕获我们。它的力量原本就单簿,仅能黏附年轻时天真而荡漾的物质,比如心,比如肩膀、断发或剪影,但在面对凹凸不平、复杂情况下的局面时,就如同超市出售的3M牌墙上挂钩,印在背面的说明书上坦白地写着它起不了作用。

  老妈却在周末的晚餐上把话题又端上了桌,而一颗憧憬希冀的心被我毫不留情地打成了红豆泥。

  “是他老婆?那你还帮这个忙做什么?”老妈和章聿发球我一国,并且她俩确实一见如故,每次碰面都聊得十分投机,导致将我相亲失败的对象伺机推销给章聿,“对了,上次那个注册会计师——介绍给小章怎么样?”

  “得了吧。你不放过章聿,也当是放过那会计师行么?”就章聿的毒性,我一直怀疑她今世作的孽足够下辈子投胎做个沙袋,人民群众将连夜排队等着揍它。

  “人家小章不见得和你一样短视。”老妈孜孜不倦,“就你那一根筋的脑子,有小章灵活?你不知道变通,也许人家小章知道。到时候你看着小章出嫁,别来埋怨我为什么没先照顾你!”

  “……行了,她刚谈了个新男友!”我火气上升。

  老妈立刻受到打击,“……你看看别人,你看看别人,唉……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了,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你到底有什么要求呢,怎么会一个也相不中?”

  我皱着眉,“早说了,我没什么特别要求,看缘分吧。”

  老妈长叹一口气,“最糟糕的就是你这种。问其他人,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有钱的’‘有貌的’,哪怕说‘资产两千万’,‘帅个像金城武’,人家至少还有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标尺,而你呢,连标尺也没有,‘缘分’‘缘分’,怎样才算有缘分?你倒是买两斤看看,让我也好有个数啊。好比走进餐厅,店员问客人想吃什么,你张口‘随便’,一点儿诚意也没有!”

  我居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好像:“……没错我就是随便,我就点随便,怎么了?!”总算等到老爸以调停者的姿态出现,“好了,今天不说这些,我今天换了种新酱油,这条鱼味道可好——”

  它朝我翻着死不瞑目的白眼。

  换作十五年前,我坐在体育委员的自行车后座上,仰视他那个剃成短茸茸的发型下露出的白色头皮,绝不会想到未来有一天,他将带着妻子站在我面前,我们形成了一个状似三角,可实际是一条横线分作两边的图样。

  “小瑚说我话不全,亲自和你谈谈会更合适。”做丈夫的干笑两声。

  “还是做公关的呢,回来被我问一遍,这个也不清楚那个也不记得,你说说,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呆头呆脑?”做妻子的勾着丈夫的手肘,歪着脑袋嗔骂着。于是我旋即明白了,老同学是个厚道人,八成把我和他过去那点儿芝麻绿豆的事在洗衣板和电脑键盘登场前都交代清楚了,故而做妻子的亲自上门,既为公事,也为监视。

  有有些不齿,但转念想想那也是人之常情,停了几秒后换上笑容,“行,确实我们直接聊更方便。楼下有家店,要不去那里坐坐?”同时走前两步踏上电梯,一旁的落地下班投出倒影,他们是两只黄鹂鸣翠柳,我是一只孜然烤鸡翅。

  老同学的妻子长得不错,面容甜美、皮肤白皙,耳朵稍稍招风也不显得扣分。只不过她既然身兼二职,铁定要在各种时机向我普及和丈夫间的感情有多么坚固,言辞就像防盗门的电视广告,恨不得拿手榴弹出来证明什么叫一妇当关,万妇莫开。我心里虽然无奈,但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托着下噗点干涸的笑容,同时犯灌矿泉水,宰相膀胱能撑船。

  “我有个姨妈原先推荐我干别的。她说自己经营影楼快十年了,现在每个月生意接不完,尤其2010年开始,手下门个摄影师天天轮轴转。”好不容易回到主线上,她的目光在我无名指上绕了两圈后说,“盛小姐你知道么,每年全市有五万对新人结婚,市场居然这么大哎。”我动动嘴角,“唔,是吗?不怎么了解。”

  “是啊,起初我还挺心动的,可后来是他不同意。”

  “太累了,也顾不上家,况且我们年内还计划要个孩子。”老同学后知后觉不少,和我掏心。

  “啊——那是不能太操劳了。”我随口应。

  “所以咯。”做妻子的终于等到时机,“不过日后盛小姐这方面有什么要帮忙的,其他不说,婚纱摄影肯定能替你打六折。”

  “呵,谢谢,”我动动嘴角,“可惜我还是单身。八字没一撇的事。”

  “哦是么……”

  奇妙极了,那个瞬间,我在她脸上看见的竟然是远远压倒了警惕性的优越感。她眼里悬着明亮的胜利的喜悦,冉冉升起,投射在我身上便成了居高临下的怜悯。这激起我瞬间的不快,“怎么?”

  “啊没。”也许是想到日后还难免有求于我,她把话放软,“盛小姐肯定是为了事业,平日实在太忙碌了。”

  我心里挂上包拯亲笔的“关你屁事”四字牌匾,随便点个头打算将话题带过,却被对方视为一种退让,她依向老同学掮产,揣着函授驯兽师的自信伸手向我的虎牙,“其实两人世界远不及你那样潇洒啊,前天我们为了该看哪电影而吵架。鸡毛蒜皮也能搞得不开心。

  “对哦,“我眯起眼睛,来人,拖下去铡成饺子馅,我也不觉得结婚有什么值得喜庆的。不就是找了个合法的上床对象么。”

  “这气平时我妈给我受就罢了,凭什么让人外人蹬鼻子上脸?你说有两百个空便池,可她偏偏要挨到我身边尿尿,那我不撒她脚上撒谁脚上?”

  章聿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你快被我附身了!”

  “可别,我相信你出手会更狠,你一出门都会引来蚊子百鸟朝凤,我还差得远。”

  章聿不计较我那杆正在胡乱走火的枪,“别说你了,连我那小表妹,每次见了面都要跟我得瑟她的丑老公。区区电信区里的小处长而已。脸上那痘大得哟,不说清楚还以为是颧骨凹陷,她还真是抗冲击。偏偏前两天对我放话,‘再这么下去就没人要了’,好大的架子,到底是哪儿来的逻辑,她觉得自己‘有人要’就比我高一等?因为她驾驭了一匹神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