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真的择床,一夜没有睡好,早上又醒得早。天还没有亮,客厅里的灯忘了关,从门缝里透出一圈明亮的黄色光晕,模糊而漂亮得像特意设计的一样。她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太静,听得到枕头下他的手表“喳喳”的走动声音,也听得清他的呼吸。他老是背对着她睡,睡态也不好,总是霸占很多位置,大约独睡惯了的。她蓦得想起祝佳佳的话来,不知怎么心里就一动。她坐了起来,俯过身去看他,暗沉的光线里他的轮廓依旧是鲜明的,他睡得正沉,她突然生出一种孩子气来,试探的伸出一只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

  当然没什么反应,她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大胆的伸出了一根食指,轻轻的抚上了他的脸。奇妙而温暖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脏,他的下巴上已冒出了胡渣儿,有一点儿刺手的感觉,可也感觉不那样完美了,他平常太修边幅,太完美,只有这个时候才有了一点真实感,才让她觉得他是属于她的——只在这一刻,也只有这一刻。

  绝望的寒意从心里涌起来,很快就侵吞了那一丝温暖,可是他永远不会是属于她的。她的鼻触里莫名的发起酸来,她本能的扭了一下身子,或许动静太大了,他被惊醒了,惺松的昵喃:“圣歆?”翻过身来搂住她,声音朦胧而含糊不清:“怎么还不睡?”

  没等到她回答他又重新睡着了,她伏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可是就像是躺在那领芙蓉簟上,只是凉——一阵阵的凉意泛上来,包围着她,冰冷着她的四肢,冰冷着她的五腑六脏。

  早上两个人都破天荒地的睡过头了,还是易志维的秘书打电话来吵醒了他们:“易先生,今天的会议是否延期?”

  他本来还有三分睡意没有醒,这一下子也睡意全无了:“当然要开,现在几点了?”

  “九点四十。”

  “该死!”放下电话就到洗盥间去了,傅圣歆也知道迟了,连忙起来,一拉开密闭四合的窗帘,亮得刺眼的阳光“刷”得射了进来,她猝不防及,连忙低下头去,可是太迟了,眼睛里已经积满了泪水,她这一低头,正好流出来,匆忙用手去拭,偏偏易志维已走出来了:“怎么了?”

  她强笑:“太阳光照的,我真是笨,几层一起拉开,照得睁不开眼,又掉眼泪。”

  易志维说:“你忙着拉它做什么,你难道不用赶着换衣服上班?”转过身就去开衣橱找他的衬衣领带,她连忙去替他把公事包拿过来,看着他打好了领带,又拿了外套让他穿上。趁着她替他整理领带的功夫,他凑近瞧了瞧她的脸,问:“怎么啦?”

  “没事。”她只管催着他:“还不快走,一会议室的人准都等着呢。”

  眼泪又要掉下来了,真是不争气,可是她就是受不了这种气氛。

  他问:“那你怎么又像个小媳妇似的。”

  她用手推他:“走啊,你开会迟了。难道要下属们笑你睡过头了?”

  他疑惑的看着她,他脸上绝少出现这种表情。事情从来都在他控制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事是他觉得不理解的。他显然不喜欢这种例外,可是他真的没有时间和她讲下去了,他匆忙的出门去了。

  听到门关上的那声“咣啷”,她才乏力的坐在了床上,被子还有一点点余温,她用手抚摸着,像摸着一只打呼噜的猫。她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她也还有很多的公事要去做,可是就是不想动,就像明知明天就要考试,今天偏偏就要看小说一样,有一种奢侈而放纵的幸福。

  她挨到十点多钟才去上班,一上班就忙得团团转。到了十二点后才闲了一些,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起来的太迟,没有吃早餐。正要叫李太太去帮忙买个便当,电话又响了,一拿起来听,却是个温柔的女音:“你好,这是东瞿总裁秘书室,傅小姐,易先生想和你通话。”

  “我是。”

  听筒中传来易志维的声音:“圣歆,中午约了人吗?”

  “没有。”

  “那你约我吃午饭吧。”十足的大老板口气,她“嗤”的一笑,他就是这样霸道惯了,明明是他找她吃饭,偏偏要叫她说约他。“笑什么?”他不满了:“别人要提前四个礼拜向秘书室预约,还不一定能约到。”

  她认命:“好,易先生,华宇的傅小姐约您今天中午餐叙。”

  他们去了两个人最常光顾的那家西餐厅吃海鲜。他们很少在中午见面,大太阳下,两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他是有事找她,她知道。

  “你早上究竟是怎么了?”

  玻璃窗里射进来的阳光也像是透明的,高脚杯里的白葡萄酒晶莹剔透,她的心情也一样明快起来:“我说了没事,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起来。”

  他哼了一声,说:“狗咬吕洞宾!”

  他中午一向忙,今天肯定是推掉了约会来见她的,她的心软软的发着酵,就像小碟里的布丁一样,水晶一样轻轻的颤动着。她问:“你中午原本是要和谁吃饭?”

  他警觉的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微笑:“我想比较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份量。”

  他笑了,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那我说是总统你岂不最高兴?”

  她扬头笑:“你为什么不说是美国总统?那我会更高兴的。”

  说起笑话来,两个人又放松了下来,太阳太好,外头的车与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的,大太阳底下各奔前程,她喜欢看这样热闹而不相干的事情。咖啡上来了,热腾腾的冒着香味,她喝了一口,太烫,烫了舌尖。

  “晚上有事吗?”他一边说,一边喝了一口咖啡,皱了一下眉,想来也是烫了一下,放下了就望着她:“怎么不说一声,这么烫。”

  她别过脸去笑,他就说:“真闹不懂你,早上莫明其妙的掉眼泪,中午又一个劲的傻乐,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她还是笑,最后他也笑起来:“嗳,到底晚上有没有约人,没有的话回家做饭我吃。”

  她故意的皱起眉头来:“做饭?弄得一屋子油烟,乌烟瘴气的。”

  他要揪她的嘴角,她一偏脸让了过去。离得这样近,看得见他一张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一根胡渣也没有,只有淡淡的烟草和剃须水的香气,他喃喃的像是自言自语:“他们早就告诉过我,女人绝对不能宠,一宠她就会恃宠而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