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私情(下)(第4/5页)

海兰忙唤住他道:“江太医怎么从这里来?”

几日不见,江与彬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两眼发红,嘴角都起了干皮,脸颊也瘦削了下去,深深地凹陷着,乍一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微臣,微臣……”江与彬话未说完,便有些哽咽。

海兰沉吟片刻,望着他过来的方向:“你去慎刑司了?”

江与彬侧过脸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水痕:“微臣根本进不了慎刑司,托了许多关系打听了。只知道惢心一被送进去就开始受刑,嘉贵妃嘱咐了务必要出口供,所以慎刑司上下下手也特别狠。如今……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海兰感伤道:“你担心的,本宫何尝不担心……慎刑司的七十二道刑罚,真要过一遍下来,只怕人都成了残废。这几日本宫也想让人打听,可皇上不闻不问,慎刑司也严密得水泼不进,本宫根本说不上话。便是娴皇贵妃,本宫虽然见不上她一眼,也知她为了惢心,一定心急如焚呢。”

江与彬连连颔首:“皇贵妃娘娘有心。愉妃娘娘有心。”

海兰满脸担忧:“本宫正想去养心殿看看皇上,若能进言,本宫是一定会力劝的。”

江与彬拱手道:“愉妃娘娘的恩情,微臣铭感于心。”

海兰衔着几分冷冽之意:“记得恩情不要紧,要紧的是记得谁害了你们。”

江与彬沉声道:“是。”

海兰走到养心殿外,却见洁白如霜的月光如浮动的波光粼粼,空落落的台阶下,便有一个纤瘦的身影,跪在那皎洁的粼光里,端正得纹丝不动。

迎上来的小太监进保道:“愉妃娘娘万安。夜都深了,您怎么来了?”

海兰努一努嘴道:“这是……”

进保忙道:“回愉妃娘娘的话,这是令嫔娘娘啊。”

海兰颇为惊异:“她跪在这儿做什么?皇上还醉着么?”

进保忙道:“李公公在里头伺候着皇上醒酒呢,幸好皇上醉得也不是很厉害。皇上回来之前,令嫔娘娘就跪在这儿了。皇上下辇轿的时候看见她还问了一句呢,问怎么跪在这儿。令嫔娘娘眼泪汪汪的,说娴皇贵妃可怜,请求皇上明察。”

海兰虽然狐疑,但还是连忙问:“那皇上怎么说?”

进保道:“皇上有些醉了,还能怎么说,就说旁人的事让令嫔娘娘不要多搭理。令嫔娘娘还是求,皇上便由着她跪在这儿了。这不,都跪了快半个时辰了。”

海兰将醒酒汤递到进保手里:“本宫备下的醒酒汤,不管皇上喝与不喝,都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劳烦你送进去……”

进保勉强接过,有些为难道:“可愉妃娘娘,恕奴才多嘴一句。这醒酒汤啊,养心殿有的是。”

海兰温然一笑,悄然将一张银票团入进保手中:“本宫的心意,皇上喝不喝到嘴里都无妨,要紧的是皇上看见就成了。”

进保捏了捏银票,笑容满面道:“好吧。旁的小主没送,愉妃娘娘您独一份送了,皇上不喝也会看一眼的。包在奴才身上吧。”进保抱着白瓷瓶里的醒酒汤进去。海兰走到嬿婉身边,打量她几眼,轻轻道:“真是难得,你倒有不顾自己,顾着别人的时候。”

嬿婉的神色在清澜似的月光下看起来格外从容而平静:“不为别的,就当我是私心,为着娴皇贵妃有一张和我相似的面孔,可以么?”

海兰轻声道:“你的所作所为,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何必要来说服我相信。”她转身盈然离去,侧首见凌云彻笔挺守在殿外,便与他颔首示意。凌云彻懂得,看她走到养心门外,方才悄悄跟了出来,低声道:“愉妃娘娘有什么嘱咐?”

海兰容色沉郁,如被湿漉漉的雾气笼住:“本宫知道皇贵妃的事你帮不上忙,要紧的还是在惢心身上。可眼下慎刑司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本宫也无计可施。凌大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只能托您去看看能否有法子了。”

凌云彻正巴不得这一句,当下便一口答应了,又问:“皇贵妃娘娘……”

海兰缓缓摇头,那青玉六棱镜面簪上的碎珠攒紫晶璎珞,随着她无奈的动作在夜色中闪出暗沉的星点般的光芒。淡淡的焦灼,从她眼底的悲色中化了开来:“如今翊坤宫只许进不许出,本宫也无能为力。只是姐姐想尽办法要本宫送到皇上手里的东西,本宫也已经送到了,只看皇上吧。”

云彻懂得地颔首,想着这几日用尽办法,也查不出任何端倪,雨花阁也是被关得水泄不通,心下更是愁闷:“微臣留心着,也听李公公说起,皇上今次的确是动了大气,连那些所谓的证物都扔开了不理,一并着人封了,放在了暖阁里。”

海兰眸中骤然一亮,似小小烛火,有了朦胧的光:“证物?就是那串七宝手串与那些诗词书信?”

云彻不解其意,便答道:“是。七宝手串乃是藏传佛教的珍物,那些证物是微臣亲手封起,有幸看了几眼,金银自是寻常不说,其中所用的蜜蜡和珊瑚,都是不世之珍宝,极其名贵。”

海兰微眯了眼,目光却含了模糊而闪烁的笑意,沉吟着道:“有件事,七宝,七宝,我曾听姐姐说起过,或许……”她静静不语,旋即转身离去。

云彻躬身目送海兰离开,再转进时,便望见皇帝寝殿的灯火已经暗了下来,李玉出来比了个手势,督促上夜的宫人们守着。云彻走到廊下,低声道:“皇上睡着了?”

李玉比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垂头丧气道:“皇上看了会儿孝贤皇后的画像,便有些乏了,一晚上都闷闷的。”他忽而想起一事,笑道,“对了,刚才的醒酒汤是延禧宫送来的?”

云彻道:“愉妃娘娘亲手拿来的。”

李玉抿嘴一笑,比了个大拇指夸赞道:“这便是愉妃娘娘的厉害之处了,难怪这些年不侍寝皇上也没完全冷落她。你瞧着吧,皇上不出明天,至多后天,一定会去一趟翊坤宫的。”

云彻有些糊涂了:“李公公,这是怎么说?难道愉妃娘娘的醒酒汤特别能让人神志清醒?”

李玉笑吟吟道:“醒酒汤还不都是一个样,天仙做的也没别的味儿啊。倒是愉妃娘娘有心,没在汤上用心思,倒用在瓶子上了。青樱花,红荔枝,真是有心了!”他说罢,走到台阶下,对着依旧跪着不起的嬿婉道,“令嫔娘娘,皇上已经睡下了,您再跪着也是自个儿为难自个儿,还是起来吧。左右您的心意皇上知道了就成了。”

嬿婉也不推却,扶着春婵的手吃力地起身:“多谢公公。”

嬿婉双腿有些发颤,见凌云彻就在近旁也未上前相扶,心里便恨恨的,却也不愿流露在脸上,半扶半靠着春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