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云伯(第2/5页)

沙门坐在对面,心里掀起一阵阵波澜。

“云爷爷,云村刚才访问过我了。”小鱼闭着眼说。

“小鱼进来的时候没有抬头,所以她没看到蚊帐上的壁虎。”

说话的是文老师,她也闭着眼,她要充分享受这幸福的时光。

“女士们,我们来客人了!”云伯大声宣布。

三位女士都跳了起来。

进来的是风尘仆仆的登山运动员小郭。沙门扑上去同他拥抱,他将沙门抱起来转了一个圈。大家都在旁边拍手。

侄儿为每个人倒了一杯红酒。小郭喝酒后就流泪了。

“云伯,我也爱您呢。我在海拔五千米的山顶同您对话。我要说,登山虽好,读书会更好!”

“因为读书会有沙门。”文老师补充说。

“还有云伯和你们大家。”小郭进一步补充。

接着云伯又将他所收藏的红枫叶摆出来给大家欣赏。沙门一见枫叶就变得泪眼蒙眬了,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大家为这些火红的生命发出了一阵阵惊叹。小郭说这就叫在高潮中死去,这也是他的不变的梦想。

在大家的要求下,小郭讲了一个他登山时的“小插曲”。他讲得十分恐怖,以致小鱼捂住了耳朵偎在云爷爷怀里。小郭的双眼闪闪发光,充满了渴望。那是可怕的渴望。他平静地讲述,因为他知道听者都在向他的心灵靠近。

“那就是爱。”小郭用这句话来结束他的讲述。

“那就是爱……”沙门呻吟着回应,“人用不着天天去爱,一生中有两三回就够了。”

“可那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像《阿崎的海湾》一样。”小郭责备地反驳沙门。

“对不起,小郭。你说得有理,我没能跟上你的思路。”

他们一直待到深夜才回去——首先将文老师送到家中,然后三个人回店里。一路上,小鱼提高了嗓门说话,令沙门很惊奇,她还从未见过小鱼这么张扬呢。

洪鸣老师近来很高兴。虽然张丹织老师上个月没来读书会令他有点失落,但新人的加入又令他备感兴奋。这位新人就是煤永老师的夫人农。洪鸣老师很快就发现农具有一种隐藏的、惊人的美。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各方面的才能也相当,洪鸣老师对农几乎是一见钟情。当然这个情并不是爱情,他的爱只属于鸦,这个情是激情,而这种激情又是读书会的特产。这一次洪鸣老师没有负疚感。其原因大概是由于云伯坐在附近。每次他将目光转向云伯,都会同云伯那既坦率又深邃的目光相遇。洪鸣老师知道这种相遇不是偶然的,云伯在关注着他和农,并且那目光里头有理解和鼓励。于是洪鸣老师暗想,他同农的关系发展得这么快,同云伯直接相关。“定海神针”究竟要将他带往何方?他感到困惑,也有点好奇,更多的是对云伯的感激。

“在读书会,我最喜欢的人不是您而是云伯。”农最近开始用这种轻俏的语气对洪鸣老师说话了,“您同我太相像了,属于不见面也能对话的那一种。可是说到云伯,谁猜得透他?有这种魅力的人极为稀少,相当于天才那一类吧。可他又多么随和,多么可亲!他是大家的梦中情人。”

“您说得太对了,我这种人大概要靠边站了?”

“为什么靠边站?因为有了云伯,我们才会彼此喜爱啊。”

“谢谢您!刚才我以为您要抛弃我了呢。”

尽管他俩没有坐在角落里的暗处,而是坐在亮堂堂的灯光下,却有一个念头隐隐地使洪鸣老师忧虑:要是鸦忽然进来了,看见他同农如此亲密,她会做何感想?云伯到底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他坚信一切全是正常的吗?他看见云伯已经转过身去了,正背对着他同那位出租车司机说话,大概是在说对一本书的看法。云伯旁边坐着的沙门,用点头来鼓励着司机小秦。洪鸣老师和农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大厅,看到整个厅里的人都在说话。有的大声辩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在冥思中断断续续,还有的仅用目光来交流。有灵动的气流在大厅里回荡。农禁不住感叹道:“多么好啊!”她刚说了这一句,云伯就朝她和洪鸣老师走来了。于是两人都有点紧张。

但云伯微笑着坐下,什么都没说。

“云伯,我们两人在讨论我和洪鸣老师谁更爱您。”农说。

“也许是农?”云伯说。

“不对,”洪鸣老师说,“应该是我。她是后来的,不可能对您有我这么深的感情。云伯,我觉得您一直在给我生活的灵感,您将我的生活变成了——变成了——啊,我在说什么?”

“洪鸣老师在说关于美的梦想。”云伯平静地说,“不要感激我,是你们一直在给我灵感。你和珂农老师,你们是创造者,读书会——哈,我也忘了下面要说什么了。再见,你们好好聊吧。”

农和洪鸣老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好一会,农才梦醒一般问:

“这本书的最后一段留下的是什么样的悬念?”

“明天早上您一醒来就会猜出来。”洪鸣老师笑着说。

“有些谜,不,差不多所有的谜都不仅仅是让人去猜的,主要是让人去做的。您同意吗?”

“您的阅读能力在突飞猛进!”

他俩共同捧着那本书,着急地翻动,想要找到那段他们感受最深的描写。可是他们翻到前面又翻到后面,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段话了。两人都有点失望。洪鸣老师背诵了描写的大部分,农听了之后精神有点恍惚,她忍不住问他:

“这本书是您写的吗?我觉得是您写的。您将您生活中即将发生的故事写下来了,所以云伯才会对您这么有信心。您瞧,他在向您致敬!啊,云伯,云伯!”

“我现在也有这样的感觉了,好像这本书是我同云伯共同创作的一样。可是这不好,我怎么能这么说?这不是剽窃吗?”

“嘘,小声点!这里不存在剽窃,您还没感觉到啊?”

他俩同时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因为当洪鸣老师说出“剽窃”这个词时,坐在旁边的人都转过脸来看着他俩了。

他俩站在人行道上时,才发现云伯也跟出来了。

“在读书的事情上不要有罪恶感。”云伯说,“最好的作品全都很相似,最高级的读者也很相似。洪鸣老师具有作家的潜质,当然,他这类人大部分一辈子都只当读者。但这不也是文学的幸事吗?”

“还有您,云伯,您也是只当读者,所以我们才这么需要您啊!您是一本很厚的、活的小说!”农少有地提高了嗓门。

“过奖了,过奖了。我们是在谈洪鸣老师嘛。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