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8页)

“妈的,你这种泡方便面都撕不开调料包的阔少爷也有脸讲我!丫懂什么叫人间疾苦吗?”我反击。

“好啦好啦。上菜了,快吃菜!”年叔夹一筷子鱼,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所以说人生啊真是奇妙。很多事情你总是想啊想,感觉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可当真哪天你头脑一热决定赌一把,才发现那些看上去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其实离你只有几步远。”

“年叔你别突然搞得这么严肃好吗?”小乔很积极地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咱们是来喝酒庆祝的,不是开人生座谈会!”

“对!庆祝。”年叔意气风发地端起酒杯站起来,“公司能有今天离不开大家的努力,我在这谢谢大家!来,先干为敬!”

“哈哈哈这才对嘛。”小乔迫不及待地举起酒杯,陪着年叔一饮而尽,喝完后才想起傅林森也在场,又有些羞涩地放下杯子,极力斯文地扭动了下身体,朝我挤眉弄眼。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能把气氛搞得更热烈点,掩盖下她那股放荡劲儿。

当晚觥筹交错,大家纵情畅饮。

首当其冲被放倒的是年叔,这位四十不到的中年大叔腆着啤酒肚子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脸红成一个西红柿,摇头晃脑地重读着《一休哥》里的经典台词“休息,休息一会儿”,瞬间暴露了他70年代的童年回忆。

一直闹到八点多,全场唯一滴酒不沾的芳姐起身去结了账,带着那些还没喝够闹够的同事们去KTV继续嗨,这原本也是年叔的安排,可惜他自己先醉了。芳姐跟年叔的夫人年婶是好朋友,颇为担心,特意委托秦大义先送他回家。

同样醉得厉害的还有刘凯希,这个叫嚣着要干倒全场的蠢货,在跟张雨乔的拼酒中又一次输得惨不忍睹,不过毫无责任感的小乔拍拍屁股跟着大家去唱歌了,把这个麻烦留给了我跟傅林森。我们正打算送他回家,陶子突然冒出来,“我家跟他家顺路,不如我送下好了,你们就没必要绕远路了。”

“你不去唱歌吗?”我有些惊讶。

“不太想去。”她声音有些消沉,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之前我就有注意到,平时老爱黏在小乔身边叽叽喳喳的她今天一反常态地安静,整顿饭下来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心不在焉地玩手机。小乔之前告诉我陶子最近失恋了,看来这事是真的。

“那行吧。正好我还想去电脑城买点东西。”我把醉醺醺的刘凯希交给她,不忘补充道;“要是中途这货想对你图谋不轨记得打我电话,我帮你踢爆他的蛋。”

“哎呀,不会啦,都醉成这样了……”她稍微恢复了点活力,脸红了一下。

我跟傅林森站在华灯初上的喧闹街头,帮陶子把刘凯希塞进出租车的后座,目送车子开走才松了口气。我转过身,刚想问傅林森是否跟我一起去电脑城,他却抢在我前头说话了,“走吧。”

我简直怀疑他有读心术。

在电脑城逛了一圈,买了鼠标跟内存条,显卡也想换的,不过没找到物美价廉的那一款。走出商城时路面已经湿透,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我跟傅林森站在门口,很久也等不来一辆出租车,只好绕进左边的小巷,打算抄近路去附近的公交站,不料雨似乎有意留住我们,越下越大。

我们被迫躲在狭窄的屋檐下,明明都九点多了,天空却泛着沉闷的橙黄色,像是白天用LOMO相机对着天空照出来的效果。我没空欣赏这奇异的景色,倾盆大雨不再满足于直线降落,它们在狂风的拉拽下肆意地侵虐着我们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躲雨空间。

为了避免手中刚买的电脑器材报废,我们硬着头皮走进身后一家陈旧的拉面店。狼狈不堪地推开门,老板就坐在柜台后面,这会目光立马从手中的报纸转向我们,傅林森只好开口点了两碗牛肉面,这才缓解了尴尬。

“咱们才吃饭多久啊?”我抱怨。

“我刚尽喝酒了,别说这会还真有点饿。”他温和地笑了。确实如此,每次饭局傅林森总是被各种集火的一个,谁让他总是不懂得推辞。往往等他终于能放下酒杯动筷子时,菜早凉了。

老板将面端上来,他掰开一次性筷子,埋头吃起来。

我就那么看着,不说话。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狂风席卷着小巷子,路边小摊位上的塑料棚顶被掀得嘶嘶作响。老板忙把门口“风味拉面”的招牌给抬进来,合上门后骂了两句我听不懂的脏话。傅林森认真地吃了几口,见我干坐着,“你也吃啊。”说着,拿过桌上的醋瓶,往我碗里倒了倒。

吃面时倒醋这件事我只当着他的面做过一次,不想他一直记了下来。而唯一的那一次也是好几年前了。当时我们在一家跟现在差不多的拉面店,他饿坏了,狼吞虎咽一口气解决了三碗。吃完后,我目瞪口呆地问他还要吗?他反应迟钝地摸摸肚皮,打了一个饱嗝后才慢慢回答我;“好像……不用了。”

就是那句话,我至今还老翻出来嘲笑他。

其实我能认识傅林森,真的挺不可思议。毕竟,他并非白鸟公司的正式学员。

2008年的初春我作为第二批培训生来到白鸟公司,当时公司正在装修,外加之前专门聘请的三位日本动漫老师的贴身翻译突然辞职,起初一个月里公司迟迟不肯开课,我们每天只能拿着两本动漫理论教程的砖头书胡乱翻看。

那是备受煎熬的一个月,大家壮志凌云地来到这,却只感到满满的欺骗和敷衍。有些人找公司闹,有些人则选择视而不见。我是后者,那些天我每天都跑去公司楼下网吧打DOTA。日夜颠倒的麻木生活让我忘记从前,也不担忧以后。

忘记是在连续第几个通宵后,我坐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胸口突然感到一阵作呕,我起身撞翻了旁边正在吃泡面的男生,冲到寂静无人的马路边。我蹲下想吐又吐不出,难受得要命,只好使出常用的手段,把手伸进喉咙里催吐,然而这次也不凑效。就在我痛不欲生错觉自己要死掉时,身后一只手用力拍了下我的后背,仿佛打开了水闸的开关,原本卡在胸口的食物和胃液顷刻间翻江倒海地往外涌,我得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傅林森,邋遢的军绿色外套,藏蓝色牛仔裤,酱色的牛皮靴,一个风尘仆仆的迷彩登山包,头发油腻而凌乱,遮住了半边消瘦的脸。见我没事了,他又兀自回到大药房门外的塑料座椅上,蜷缩着身体躺下了,安静而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