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页)

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变了很多。从军以前我是个大烟枪,新兵训练的时候咳得厉害,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跟队上大部分的人不同,我后来把烟给戒了,两年多来都没碰。酒也是一样,现在尽量控制不要贪杯,一周一两瓶啤酒就够了,有时候一整个月没喝也没关系。我在军队里表现良好,从一名列兵升到下士,半年后又升到了中士,这也让我了解到,自己的确是有领导能力的。上了战场,我就负责带领其他弟兄。我所在的小队在巴尔干就抓到过一名重要战犯,指挥官推荐我去候补军官学校,我也想过要不要当军官。不过当了军官就要坐在办公桌前,还有一大堆文书工作,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想变成那样。除了冲浪,进军队以前我没好好运动过。第三次休假的时候,我已经多了二十磅肌肉,肚子上的赘肉也消失了。有空的时候,我多半是在跑步、练拳和举重。一起健身的伙伴是托尼,纽约来的肌肉男,他说话不是用讲的,都是用吼的,还打包票说龙舌兰最催情。不过,他在队里是我最好的兄弟。托尼还说服我跟他一样两臂刺青,在军队里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离以前越来越遥远。

我也看了不少书。人在军队里,有的是时间看书。大家会交换书看,也会去图书馆借,最后书的封面都被搞得破破烂烂的。我可没说自己变成了学究,因为我的确不是。我对乔叟、普鲁斯特或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点兴趣也没有,对其他已经作古的大作家也是一样。我看的书大部分是悬疑小说或恐怖小说,还有史蒂芬·金,最近特别喜欢卡尔·希尔森,因为他的文笔流畅易读,又很好笑。我老是觉得,如果学校英文课指定阅读的是这些书,世界上爱看书的人一定会更多。

跟弟兄们不一样,我宁愿保持单身,回避一切异性的陪伴。听起来很怪,是吧?正值壮年,又在充满阳刚气的军队,找个女伴放松一下不是很正常吗?对我来说并不。几个我认识的人驻扎在乌兹堡的时候,就跟当地人约会,还结了婚。不过听过太多类似的事就知道,这种婚姻很难长久。一般来说,在军旅生涯中过着婚姻生活的话,会有很大的压力。看过太多离婚收场的例子后,我很清楚这一点。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碰到很特别的对象,当然不会介意,可我就是没遇到。而托尼偏偏搞不懂这一点。

“你得跟我去,”托尼努力游说着,“你一次也没来过。”

“我没心情。”

“怎么可能没心情?莎宾打包票说她朋友很漂亮,又高,又是金发,还喜欢喝龙舌兰。”

“叫唐跟你去。我很确定他一定想去。”

“卡斯特罗?门儿都没有,莎宾受不了他。”

我什么都没说。

“只是好好乐一下嘛!”

我摇摇头,心想宁可独处,也不愿变回以前那种人。不过我还真纳闷自己会不会变得跟爸一样,像修道士般遗世独立。

托尼知道没能说服我,走出门的时候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说:“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

爸来接机时,一开始没认出我。我拍他肩膀的时候,他还吓得差点跳起来。爸比我印象中瘦小,他没给我拥抱,反而跟我握手,问我一路上飞得怎样。不过接下来,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只能一起走出航站楼。回家的感觉有点怪,而且好像一下子不辨方向,让我有点焦虑,觉得跟上次休假的时候差不多。我走到停车场,把行李丢进后车厢,看到爸的车子保险杆上贴着一张标语,叫大家“支持我们的军队”。虽然不确定爸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回到家,我把行李放进以前的房间。家里每一件东西都跟记忆中一样,包括架子上满是灰尘的奖杯,还有内裤抽屉里面藏着的半瓶威凤凰波本酒;房子里的其他东西也是一样。沙发上还是罩着一条毛毯,厨房里那台绿色冰箱看起来依然格格不入,电视则只有四个信号不佳的频道。爸煮了意大利面当晚餐——星期五都是吃意大利面。晚餐桌上,我们设法聊些什么。

“回家的感觉还不赖。”

爸的笑容很短暂:“那很好啊。”

爸喝了一口牛奶——我家晚餐总是配牛奶——然后爸继续专心吃饭。

“你记得托尼吗?”我试着继续说,“我想我信里提过,总之,他说他应该恋爱了。那女的叫莎宾,还有个六岁大的女儿。我警告过托尼,说这不是个好主意,可是他不听。”

爸小心地在面条上洒干酪粉,好像要确定每个角落都洒到固定的量。“噢,这样啊。”

爸说完后,我吃着我的面,没有人再说话。我喝了点牛奶,又吃了几口面。墙壁上的钟嘀嗒作响。

“今年八月你就要退休了,应该很高兴吧?”我说,“想一想,你终于可以放个假,出国玩玩。”我差点说你可以来德国看我,不过还是忍住了。我知道爸不想,而我也不想让他难堪。我们不约而同拿叉子卷起面条,爸好像在考虑到底要怎么回答好。

“我不知道。”爸终于说。

放弃跟爸对话的尝试后,桌上唯一的声音就是刀叉敲击盘子的声响。等吃完晚饭,我们就各做各的事去了。长途飞行叫人筋疲力尽,我进房间后倒头就睡,不过,每个钟头我都会醒过来,就像还在基地一样。等到我早上起床,爸已经出门上班了。我边吃早餐边看报,试过打电话给以前的朋友,不过都没联络上。最后,我从车库里挖出冲浪板,在路上拦了便车去海边。浪不是太好,不过无所谓。我已经三年没冲浪了,一开始还真有些生疏,但哪怕是一点点带着海味的小水滴都会让我想到,要是自己能驻扎在海边就好了。

那是2000年6月初,天气已经转热,不过海水很清凉。站在冲浪板上,从这个有利的位置望过去,我看到海滩上有不少人正把东西搬进沙丘上的房子里。我说过,莱兹维尔海滩总是挤满了租好房子来度假一两个星期的小家庭,不过,有时候这儿也会有教堂山或罗利来的大学生,后者总是比较有意思。我注意到其中一栋房子后面的露台上,有些女生穿着比基尼在晒太阳。我一边打量她们,欣赏好风光,一边跟上另一波大浪。我的整个下午就是这样,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想过要去“热络”看看,后来还是打消了主意,因为除了我以外,那个地方,还有那边会出现的人,应该都不会有什么改变。于是我就在海边小店买了瓶啤酒,坐在码头上欣赏落日。大部分钓客都回家了,还留在这里的不是在清洗渔获,就是把不要的丢回海里。没过多久,海的颜色就会从灰蓝变成橘红,然后是金黄。码头远处的碎浪上方有几只鹈鹕盘旋,戏浪的海豚在下方快速掠过海面。我知道今天晚上是满月的第一天,当兵久了,这种事都变得像本能一样。那时候我脑袋里没特别的念头,随意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相信我,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让我心动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