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Flower.寂静(第3/5页)

有时候我听到别的家长说我像个“小大人”,还会昂首挺胸沾沾自喜。

但是朱一强把我搞得方寸大乱,形象尽失,有几次我都当众被他气哭。

更可气的是,他对其他同学却都没这么恶劣,虽然也常顽皮,但不至于太过分。

我碍于自尊不肯找老师告状,私下跟他软的硬的明的暗的斗过无数场,但大部分落败。

也曾经发挥班长大人的威严,一本正经的和他“谈判”,却只换来他嬉皮笑脸的一句“就是觉得你好玩”。

我有时恨他恨到梦里都在咬牙,有时却又轻易原谅他。

因为他也不是随时都这样讨厌,他对我时常还有着另一面表现。

比如有时看我真的生气了哭了,他又会收起小恶魔的嘴脸,各种讨好。

这时候他就会用只有我们俩听得见的声音叫我“姐姐”。

“姐姐你原谅我吧,我下次不敢了。”

软糯的声音加上天使般的小脸和诚恳的眼神,从小就有着姐姐情结的我又会百怒皆消。

心里还会悲壮的涌起一种“帮助他宽容他”的责任感。

就这样磕磕碰碰的继续着。

就在我们一起升上五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使我彻底和朱一强结仇。

那天是开学后不久,下午有一堂游泳课,老师组织全班去附近的游泳馆。

虽然都是未曾发育的小孩子,但也都有了羞涩感,从更衣室换了泳衣出来后,男孩和女孩就各自围成一堆打闹,故意表现自己离异性很远。

我动作慢了一点,出来的时候,身边就没有了伴。

妈妈给我的是一件旧的红色泳衣,有点松了,我一边走一边别扭的拉扯自己的肩带,总觉得有点不安。

就在这时老师吹响了集合哨,大家立刻朝一个方向涌去,我也急急跑了起来。

却突然感觉身后被人猛推了一把,一下子脚底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虽然被手肘撑了一下没有摔到头,但坚硬的地板依然磕得我尖叫起来。

朱一强出现在我身边,幸灾乐祸的像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哈哈大笑。

“笨蛋摔了一跤!笨蛋摔了一跤!”他兴高采烈的指着我喊了两嗓子,突然停住了嘴,表情有点奇怪。

虽然我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明白刚才是他从后面推我,但他的突然变化,我还是察觉到了。我一低头,发现自己原本就有点松的旧泳衣经此一摔,有一边的肩带整个滑了下来,露出了我平坦的胸。

我可怜的,尚未发育的胸,像青涩的稚嫩的小小花苞,毫无闪躲余地的暴露在全班同学目光下。

那一天,我像只受伤的小母狼一样拼命的嚎叫着,把朱一强这个小贱人压在身下,使出吃奶的劲掐他咬他,两个男老师都无法立刻把我从他身上扒拉下来。

我依稀记得人的脖子被咬断就会死掉,于是我一心一意的咬住他的脖子不放,听到他杀猪一样的号啕,感觉到嘴里的腥气,仿佛半年来被他欺负的所有怨恨都得以发泄。

那时我一定是真心盼他死掉的。

因为我咬得那么厉害,以至于后来他的脖子留了一块再也消不掉的疤,连医生都惊叹,小姑娘幸好没咬着动脉。

甚至终于被体育老师抓起来提到半空中后,我仍然声嘶力竭荡气回肠的喊了一嗓:“朱一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觉得自己特别悲壮,特别解气。

但那次事件,我彻底颠覆了在老师同学心中的乖乖女形象,所有人都相信朱一强只是调皮的推了我一下,并没有太大恶意,而我的报复心之强,堪称可怕。

好事的孩子们进一步推断我以前的乖巧可爱都是装出来的,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最讨厌她们眼中所谓“虚伪”的东西,他们试着用自己的判断来理解世界批评世界。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疏远我,甚至攻击我,我的小班长工作也不再那么容易得到支持,上台说话会被人起哄,收个作业也遭到为难。

我无法解释,无法申辩,说什么闹什么,都只坐实了大家的猜测。

不久以后,找了个由头,老师就不再让我当班长了。

朱一强也被安排远远的和我调开座位。

我没能想到,从此我竟然开始变得敏感自卑,总觉得大家都在看我,议论我,上课不敢积极发言,集体活动不敢主动参加,成绩也每况愈下。

这样的状态,此后一直持续到我高中时遇见封信和七春。

还记得出事后,朱一强的妈妈和我的父母一起到班主任那里见过一面。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协商处理的。

只知道出来后,朱一强的妈妈走到我的面前,摸了摸我的头发,和颜悦色的对我说:“不要怕,阿姨理解你。”

我含着眼泪抬起头,看到一张和朱一强有着八分相似的明艳照人的脸。

她笑得如沐春风,招手把脖子上还缠着纱布的朱一强唤过来。

“小王八蛋。”她轻飘飘的娇嗔了一句,用涂着亮粉蔻丹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表情木然的朱一强的鼻尖:“把你也扒光给你同学看哦。”

我愣了几秒,哇的一下又吓哭了。

我的父母正好过来,赶快把我带走了。

此事就此结束。

后来的两年,朱一强也似乎变得沉默了许多,不再那么调皮,成绩却依然很好。

有几次我感觉他想靠近我,我都立刻敏感的逃出很远,明白的表现出对他的憎恶。

他也终于放弃,渐渐看到我也如见仇敌。

六年级的时候听到一点传闻,说他从小就没有爸爸,我暗里竟又有些心软。

但终究只是少了一点恨怨。

小学毕业升初中后,很多同学都分散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朱一强。

多年后,在开着冷气的豪华病房里,我看到了那张美丽而冰冷的面孔。

那张面孔,和记忆里只见过一次的朱一强妈妈渐渐重叠。

我不敢置信这种无厘头的联想。

但是,记忆里的朱一强,是顽劣的,可恨的,上天入地的,无恶不作的;

而眼前的少年,单薄脆弱精致消沉,如同夏初将逝的春花。

如果不是看到脖子上那个疤,我大概永远不会产生这样不可思议的联想。

彦一,就是朱一强。

31、我想带你去我儿时的花园坐一坐

早晨九点的妙街小学,依旧是书声朗朗。

操场的东边,多了一座几年前新盖的五层教学楼。除此之外,和我们十几年前就读时几乎毫无变化。

门上的绿漆年年剥落,却永远也掉不完;百年树龄的榕树扎根很深,不畏岁月,愈见沉稳。头发花白的老教师挟着课案匆匆穿过操场,而抬头看去,总能发现某一扇后,有着调皮的眼睛在偷偷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