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笙歌乱(第3/9页)

夕溪这一觉睡得缠绵,所以并不知道沈御风内心的想法。

车子到了杭州郊区便转向,最终来到一个山青水碧的地方。一座建筑沿着青山的脉络绵延展开,融入这如画的美境之中。沈忠把车停好,自有人上前来开车门,但只开了一个缝隙便收到沈御风阻拦的眼神,示意他拿一件斗篷来,沈忠忙去准备,沈御风一直到将她细心裹好后,才亲手将她抱出来。

这样的体贴让夕溪全程都并未被惊动,任由他送到房间安睡。

秦刚是在他之前到的,站在院中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摇头,转身到厨房捏起刚出炉的桂花糕来吃,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抱怨:“这个沈御风也是不成样子。”

话音刚落,就被人狠狠拍下他的手:“这么大了还偷食,像什么话。”

这一下“啪”的一声,响是真响,疼也是真疼。秦刚大大咧咧地喊了声:“妈!你到底是不是亲妈?!”

成嫂却不松口,点着他的脑袋教训:“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说着用托盘盛了汤水和桂花糕,一路向着沈御风所在的屋子去了。

秦刚就跟在母亲身后,方便替她开门。门轻轻被推开,沈御风刚用热毛巾擦了手,抬眼看到他们,只轻轻颔首算是打招呼。

成嫂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去到卧室慢慢地走近去看那正在熟睡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叫作夕溪的姑娘,躺在床上睡得安静,脸小而苍白,但真真儿的是红唇乌发,惹人怜爱。她正看着,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回首一看正是沈御风,说了一句:“这孩子,睡得这样没心机。”

沈御风音色低沉地“嗯”了一声,道:“早上似乎吃了感冒药物,所以睡得很好。”虽然在对着成嫂说话,他的目光却须臾不离开床上的人。他的脸色虽然平静如常,眼底透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担忧之情,成嫂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欲待要说话,但是想了想,还是止住了,最后叹了口气,慢慢地从卧室退了出来。

成嫂原本是沈御风的奶娘,也是秦刚的母亲。沈御风接管沈家之后,她便从沈家出来,沈御风知道她喜欢山水,便为她安排,让她一直隐居在这里。这儿本来就是一处古迹,如今被重新修缮使用,别有风情。庭院是江南园林惯常有的样子,后花园内水榭楼台,太湖石造景,美不胜收。如今是冬天,百花凋谢,唯有梅花凌寒盛开,整个园子暗香浮动。

秦刚和母亲走出来,在后花园的水池边坐下闲话家常,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明媚照在人的身上也是暖洋洋的。大约有一盏茶得功夫,才见沈御风从回廊的那一头信步走来,他的神情原有些心不在焉,脚步也慢,看到这母子二人才将步伐加快了些,朝着他们走过来。

秦刚见他走近了,才站起来打趣道:“怎么样,你家那位演艺界劳模夫人还没醒吗?”

话才出口就被成嫂训斥:“秦刚,你怎么说话呢?还有没有规矩?!”

沈御风倒是没那么介意,只温和地笑了笑。

秦刚又要说什么,电话铃却响了,他低头看屏幕,眼中讶异的神色一闪而逝,顿了许久方才说道:“嗯,你们聊着,我接电话。”

等他走远了,沈御风才又看着成嫂微笑道:“好久没见您了,身体可好?”

成嫂将手里的鱼食统统投喂到鱼池里,也站起来,神情自然是恭敬地,连说了两个“好”字。

沈御风点头后开口:“今日天气好,我陪您在后园走一走吧。”

成嫂自然是同意的。后花园的面积很大,依傍着修缮完好的明清建筑群,显得典雅大气,冬日的阳光下,松柏苍翠、奇峰叠嶂很有意蕴。因为刚刚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迎面冷风吹来,沈御风只觉得神清气爽。两人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一路向上,不一会儿便站到了假山最顶层的清风亭之内,成嫂望见他依然愣怔的神情,许久才含笑问道:“夕溪小姐睡了这么久,一定是太累了。”

沈御风摇摇头:“之前出了些事故,高烧了许多天,没休息好又投入拍摄。”

言语之间,全是心疼。

此时有人过来,将亭台内部的取暖设施开启,看茶,又消失。成嫂听了他的话,只看着他没有言语。沈御风却抬头去看蓝天白云,不期然被阳光刺痛了,眯了眯眼睛,垂头静默了片刻,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是个不外露的人,成嫂一向知道,这一生大概也就几个人能够看到沈御风如此疲态,等沈御风回神同成嫂的目光对视,她慈爱的目光中满是担心。于是不等长辈开口,他又笑了笑:“您放心,我刚刚结束长途旅行,还在倒时差,并没有什么事。”

成嫂听了这话笑了:“真是少见,你也知道自己状态不成?我还没开口,你自己先认罪。”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不过孩子,我作为旁观者提一句,她和那个孩子的出现,太过巧合,理由也过于天衣无缝,我想来想去,都像是一个完美的骗局。我是担心你,你不要像你父亲,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了。”

这个话题被人忽然提到,沈御风的额角倏然一跳,他忽然转脸坐回去,半边的身子都埋在阴影里。

成嫂没有再说话,也随着他坐了,又抿了一口热茶,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柔和而清明。

“一开始我同您一样都有这样的疑问,”沈御风的话说了一半,声音越来越低缓,心里似乎隐隐浮动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停了许久才接下去,“但是查来查去,也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不像过去,信息如此发达,若是做过,便留下痕迹。然而调查夕溪的结果最终呈现在他眼前的就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和她的交集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早。

此时又有人过来,端了成嫂准备的瓜果零食,一样一样地放上来竟然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沈御风最后不由拧眉看向她:“您又来了。”

成嫂笑了笑,眼角眉梢的皱纹也显出来:“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最清楚。这些年在这个家里,你最是吃苦受累。”

沈御风不说什么,捏起一块栗子酥放在嘴里,慢慢地合起眼帘,这样经久不变的味道,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够享受得到了。

等人都下去了,成嫂才又说:“前两日我去老宅瞧了瞧,原来被填的水塘又开挖了,形状样子都跟以前一模一样。我当时就想对小爷说,池子可以再挖,伤疤不能再有了,你一个人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可千万,千万……”

成嫂的这句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都隐没在满满的担忧里。可眼睛却不看着沈御风,而是平静地看着前方,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旧时的疮疤被揭起,她似乎能够听见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那极力克制的呼吸声。过了很久很久,沈御风才开口:“您放心,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