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已到不了乌斯怀亚(第4/5页)

我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然后将我整个人揽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畔响起:“这是一场意外……你别太自责了……”

我在他怀里不停地摇头,恨不得死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傅叔与母亲的葬礼结束后,我就搬去了学校宿舍。

傅家宁对我说,我可以继续住在这栋房子里,但我拒绝了。那几天,我每个深夜都从噩梦中醒过来,我躺在床上,耳边不停响起那一晚我与母亲的争吵声,它们回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他没有勉强我,亲自开车将我送去了学校,帮我办理好一切手续。离开时,他将一张银行卡交给我,那是傅叔生前以我的名义为我存下的学习基金。

我拿着那张卡,眼眶发酸,心里的难过如暗夜里的潮水。

再见到傅家宁,是在一个月之后,他是来同我告别的,他接了新的工作任务,这一次是外派非洲。

“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他离开时,将一张名片放在我手心里。

我没有对他说再见,也没有说任何话,就那样默默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直至消失不见。我身体仿佛松懈了一般,软软地倚到栏杆上,看着手心里他的电话号码,久久地看着,最后,我将它丢到空中,随风飘走。

我知道,我不会给他打电话。

我也不会再见他。

我决定忘记他。

忘记这段还没有开始便已结束的感情。

我没有再联系傅家宁,他却依旧从世界各地给我寄来明信片,依旧是寥寥数语,我匆匆扫一眼,便将它们都扔进那个铁皮盒里,再也不见。很多次,我将那个铁皮盒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打火机的火苗已碰触到它们,却在最后一瞬间,又被我扑灭。

我一次一次对自己说,我只是很喜欢那些明信片上的风光图案而已。

仅此而已。

在这样的催眠里,十七岁的春天,我交往了第一个男朋友。他是画室里请来的人像模特,我拿着画笔,怔怔地望着他发呆,视线停留得太久,他朝我望过来。

那堂课结束后,他走到我的画架前,惊讶地看着我空白的画纸,然后忍不住笑了。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莫名其妙,悄无声息,而结束,也莫名其妙,悄无声息。这段感情,仅维持了两个月。

那之后,我交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全是画室里的人像模特,每一段感情,总不会超过两个月。

画室里跟我关系最好的宋嘉嘉有一次整理她的画时,忽然对我打趣道:“哎,傅寻,你有没有发觉,你的这些男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你是不是有恋眼癖啊?”

我心里一颤。

她又说:“别怪姐们没提醒你啊,你这样,是玩弄感情!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她一语成谶。

我交往的最后一个男朋友,是个玩得很疯的男孩子,抽烟、喝酒、飙车、与人打架,用宋嘉嘉的话来说,整个一小混混。在我跟他提出分手的那晚,他失控地抱住我,撕扯我的衣服。在厮打中,我用美工刀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身体……

我被关在警局的第三天,透过铁栏杆,我看到疾步而来的傅家宁。

阔别整整两年,我们竟在这样的情景下重逢。

我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与我近在咫尺的那个人,我直直望进他乌黑深邃的眼眸,眼泪汹涌而落。

我知道,这一生,我都没有办法忘记这个人。

他早已如烙印,融进我的骨血里。

那个男生醒来后,我就被傅家宁保释出去了。

他将我带回了他的公寓,我们这么久没见,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却最终也只是彼此静默地坐在沙发上。

最后,他指了指浴室:“你先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我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在阳台上浇花,那些花草长得很好,他不在的时候,是他同事帮他打理。

我倚在门上,边擦头发,视线边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

他忽然回过头:“你想吃……”他的话顿住,眼睛忽然瞪大,神色惊恐。下一秒,他扔下铁皮花洒,走过来拽起我的左手腕,声音微抖,“你……”

我一愣,而后挣扎着想挣脱他。他却不放,视线胶着在我手腕上交错狰狞已经痊愈的一道道伤口上。我垂下眼眸。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伤痕,良久,他放下我的手腕,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小寻,对不起……”他喃喃地重复着。

见他那样,我心里比他更难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他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其实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我常年失眠,噩梦缠绕,心里那样想念一个人,却必须逼迫自己忘记。难熬的时刻,我没有办法,才用美工刀划过皮肤,让身体的疼痛来掩盖心里的痛,但我从未想过要自杀,真的。

但是医生一口咬定我有严重的自残与自杀倾向。她最后对傅家宁说,如果可能,让我休学一年,带我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新环境。

看到他那样自责与担忧的表情,我决定顺从他的意见。

十八岁的初夏,我跟着他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往非洲。

飞机起飞时,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我忽然想起初遇他那一年的寒冬,他带我去遥远的北国,我打开车窗,伸出手去接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时,满心满眼的欢喜。

眨眼间,岁月倏忽而过。

我跟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聚少离多,总是在告别,而唯有在非洲的这一年,是我们之间离得最近的时候,属于我们的记忆最多。

刚去的时候,他不放心我,每次有任务,能带上我就尽量带上我一起,我会帮他做一点事情。他跟他的同事们介绍我说,这是我的小朋友。

穿梭在这块贫瘠炎热的土地上,经历得越多,见到得越多,便越会觉得自身那点痛苦在这大千世界里,并不算什么。

我终于明白傅家宁为什么非要把我带到这片土地上来。

来年的夏天,我跟他去了东非马赛马拉大草原,去报道动物大迁徙。

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动物大迁徙的影像,是悲壮的奇观,而当亲眼所见时,那种震撼,无法言喻。

晚上,我们坐在辽阔的草原上,夜空中有繁星点点,在这片草原上,却并没有觉得浪漫,反而有一种荒凉的怅然。他递给我一罐啤酒,与我碰杯。

我静静地喝完那罐啤酒,忽然问了他我一直想问的问题:“傅家宁,你为什么不结婚?”

他愣了愣,而后轻轻笑了,回答我说:“我满世界跑,任何人嫁给我,都不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