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13(第3/11页)

  相比女人的严阵以待,她倒是笑了一下:“我记得,你刚才还斩钉截铁告诉雨时我是她的小姨。”她微微偏了头:“却不让我再见她。”她停了一下,似笑非笑:“难道我不是雨时的小姨、聂非非的妹妹吗?”

  听到她说出那个名字,女人不经意颤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嘴唇也抿成一条线,几乎有些愤恨地打断她:“你当然不是。”

  她看着女人,良久,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似乎是在叹息:“所以你也知道我是个……”她停下来,没有说出那个词,反而问她:“这个探索科学极限的游戏,好玩儿吗?”

  女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许久,她缓缓道:“这对谁,都不是个游戏,我无法也不想去理解你是怎么想这件事,但既然你也知道你不过是她的……”她没有说出那个词,似乎仅是说出那个词就让她无法忍受,她换了一种说法:“既然你也知道你和她有着那样的联系,就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这些深爱她的人面前,这对我们来说是折磨,我无法忍受你顶着她的样子……”

  她突兀地笑出声,女人停下来,似乎也意识到刚才的用词有些尖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低眉到了声抱歉。

  她淡淡回她:“抱歉什么呢?我其实原本并不是很确定,但现在……”她轻声道:“这真是离奇。”像不是在谈论自己的事,语声客观又空洞:“这真是离奇。”

  拐过回廊时徐离菲想,这园子里到底有多少人完全了解她的底细?说不定那并不是个秘密,至少这园子里不是个秘密?说不定人人都明白,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惊讶于此时想起这些,内心竟算得上平静。

  张妈在书房前停下脚步,门半掩着,内室里传出隐隐的音乐声。张妈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听到里边响起聂亦让她们进去的声音,才轻手轻脚将门扇彻底推开,示意徐离菲一人进去。

  一道山水屏风将房门和内室空间隔了一隔,绕过屏风,入眼的空间极为敞阔,与其说是个书房,不如说是个藏书室。梨花木书架倚墙而立,将除了门窗的所有墙壁空间都占满,一眼扫过去便觉得藏书量巨大;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有一排控制台模样的陈设位于落地窗旁。

  天色已暗,室内却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控制台,徐离菲猜想那角度倾斜的金属台上应该是镶嵌了多面液晶屏幕。而她要找的人,此时正站在控制台前单手操作界面,神情专注,像是在查看什么东西。音乐声不知从那里来,似有若无,依稀是首老歌,唱词却无法听清。

  徐离菲站在一把长椅前没动,她打量着聂亦。他看起来如同往常一样冷淡英俊,也如同往常一样平静,就像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来找他,他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就像他从没有在她身上花费过什么心血,并没有创造她又毁掉了她的人生。

  这个男人是聂非非一生所爱,徐离菲想。他在她心中近乎完美,她深信他温和体贴、温暖正直、理性明智,不顾一切地崇拜他爱慕他,即使两人分手也坚信自己从没有爱错人。那样的聂非非,她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心中这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会抛弃从前他所信重的一切?他同她在沐山谈论人世的伦理和科学的伦理,他说科学的伦理就是科学本身,科学本身承认科学赋予人类探知极限和尽头的权利,那是许多疯狂的科学家所信奉。那时的他并没有遭逢不幸,似乎更乐意遵循人世的伦理,但那并不是必须,聂非非她是不是从没有想过,她的离开会让这个天才终于厌倦了人世的伦理,变成一个冷血的疯子?她是不是到死都没有想到过?

  她闭了闭眼,总有一个人要先开口。若有若无的音乐声如浮萍一般在空气中游移,终于有一句能听得清,凄清女声唱的是:“……空留遗恨,愿只愿他生……”

  她的声音在这宽阔的空间里响起来:“我该怎么称呼你?”像是一枚石子投进池水里。他抬起头来。她的手指紧紧握住长椅靠背,关节用力得泛白,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自顾自道:“你是我的丈夫,还是我的父亲?”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却似乎并没有对她这离经叛道的奇怪问题感到诧异,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两秒钟,然后道:“褚秘书认为你怀疑自己是非非,是我动了你的记忆让你既不起来你的过去,看来他料错了。”

  关于刚才的那个问题,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关于她对自身身世来历的假设,他虽没有直接肯定,却也没有否定。即便在来之前她已经百分之九十五地确认了那假设的正确性,但还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盖棺定论,似乎虽然她所见的证据是那么齐全,但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将它们全部推翻。而今,却连最后一根可以将自己从这荒唐可笑的境遇中解救出来的稻草都没有了。

  她禁不住喃喃:“我的确是那么怀疑过的,怀疑自己是聂非非。”她僵硬地勾了勾嘴角:“他们说你爱她,在以为我就是聂非非时,我想过,如果真如他们所说你那样爱她,你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成为和你并不相关的徐离菲,你难道不痛吗?”她叹息似的总结:“那说不通的。可……”她看向他,突然神经质地笑了笑:“发现和别人长得一模一样,自己还和那个别人很有点关系,任何人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就是那个人,或者是不是那个人的姐妹兄弟吧?又有谁会去想自己会不会是那个人的克隆人呢?这不是太离谱了吗?”

  克隆人,她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心里一紧。

  多么离谱。第一次从聂非非的录音笔中听到克隆这个词时,她内心有过微妙的颤动,但并没有立刻往那个方向深思。网络上查阅到聂亦的资料,只是显示他是位优秀的生物学家,那些光辉履历记录了他在生物制药上的天才贡献,却没有任何资料显示他和克隆有什么相关。可录音笔中,谢仑告诉聂非非,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认为聂亦他是天才?因为他在十四岁就独自克隆出了一只萨摩犬,他是世界上克隆相关领域最出色的科学家之一。而她也还隐约记得,聂非非所描述的那个印度洋中的V岛,那岛屿上涉及人类研究的某个论坛,聂亦从来都是坐上贵宾。聂非非怎么样了,而她又是谁?困惑她的思绪似找到出口,一径地鼓励着她朝哪个出口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