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枯蝶又翩翩(第2/5页)

他垂眸看到我手腕上的瘀青,微微蹙眉,似乎能猜到我在东宫的生活。而后,他拢了拢我被雾气打湿的额发,轻笑道:“没关系,以后有我在,没人会欺负你。”

轻轻的一句话,却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我悄悄抹去眼睛里的湿意,又听他道:“我叫顾弦,你叫什么?”

我抬眼看他:“我没有名字,因排行十一,所以便唤作十一。”

“十一。”他默念,思索片刻,“小姑娘怎么能没有名字,以后你就唤作婠婠。婠婠,婉妠美好。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顾弦的姑娘,不比任何人差。”

我出身贫寒,看尽世间百态。我总觉得我会如其他宫女一般,在遭受无止无休的谩骂和卑微中度过一生,老死宫中。顾弦的出现让我觉得现在的一切宛如一个梦境,梦里的一切那么美好,让人甘愿沉醉不醒。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不需要时间,不需要理由,只需要轻轻的一句话,和漫天飞雪里,他指尖的温柔。

他便如我黑暗生活里的救赎,此生我不愿再放手。

【四】

之后的一切,是我十多年来从未敢有的奢想。

我虽顶着长定殿宫女的名号,却有着和顾弦一样的待遇。他身体不好,常年患病,夜里有时也能听到他的咳声。而他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毒辣,若非迫不得已,他从未出过长定殿。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里,这偏远的地方竟是难得的清静之地。

空闲的时候,他便教我念书习字,他教我写我的名字。我每次都偷懒耍赖不愿意写,到最后,什么字都不会写,却独独学会了写他的名字。

他唤我婠婠,清朗的声音却极尽缠绵。

因为他的纵容,我开始有了小性子。我忘记了自己原有的身份,我开始觉得自己就是婠婠,而不是十一。

我沉醉在这美好里,所以有一天,当有人把这一切都打碎时,我甚至还不能相信。

那个女子唤作霍云清,是长定殿的管事宫女。

自顾弦将我带回长定殿的那一日起,她便不喜欢我。顾弦对我越是好,她就对我越是厌恶。

我从未和她有过交集,直到有一日,她找到我,眼睛里尽是嘲讽和厌恶。

“你以为殿下对你好,就是喜欢你吗?你未免太天真了些。你以为他唤你婠婠是真的在唤你吗,他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唤作婠婠的女子。嗬,真是像呀,难怪殿下将你留在身边。若不是你只有十六岁,若不是婠婠已经十九岁,我也差点儿……将你认作了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关于青梅竹马的故事,一个关于殿下的故事。”

那一日,霍云清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女子唤作婠婠,可是,并不是我。

那个叫作谢婠的女子,死之前是长定殿的宫女。关于这一段风月故事,宫中是有些传闻的,有人说她是顾弦的恋人,有人说她是顾弦的棋子。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死了,而顾弦,仍旧忘不掉她。

谢婠和顾弦相识于六岁那年,彼时她是一个刚入宫的宫女,而顾弦是刚失去了母妃的皇子。因为他的母妃毒死了承德帝最宠爱的妃子,承德帝大怒,赐他母妃腰斩之刑,而他也因此受到了牵连。从那日起,他便不再是六皇子,而且被驱赶至宫里最偏远荒凉的长定殿,承德帝对他不闻不问,只当从未有过他这个儿子。

【五】

宫里的人向来势利,瞧见顾弦不得宠,因此常常对他又打又骂。

他虽是年幼,但却十分倔强,从不肯求饶,因此常常一身伤。

那一日,六岁的顾弦坐在殿前的石阶上念书,却瞧见不远处几个宫人对一个小姑娘拳打脚踢。

他本不想多事,思索许久之后,却仍是站起了身,对那些宫人道:“大胆!谁准许你们欺负她的!”

清脆的声音中夹杂一丝与生俱来的威严,那些宫人一愣,待瞧见是他后,笑得更加放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罪妃的孽子呀。”

当时顾弦是想英雄救美的,却不想,他高估了自己。末了,美没有救成,他自己也跟着遭了一通揍。

他一边恨恨地想,终有一日他会将他们碎尸万段,一边将小姑娘紧紧地护在身下。

待那些人打完,两个小孩躺在地上,疼得爬不起来。

顾弦牵着小姑娘的手,晃了晃,问道:“我叫顾弦,你叫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撇了撇嘴:“我叫谢婠,前天方才进宫。宫里的姑姑教我规矩,可是我太笨了,怎么都学不会,姑姑一气之下便将我丢在这里,不要我了。”

她有些委屈,声音里带着些悲伤。

顾弦爬了起来,看着她道:“她不要你,我要你。以后你就跟着我,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他们欺负了你,好不好?”

年幼的顾弦继承了他母妃的好模样,唇红齿白,白白嫩嫩,包子一样。

谢婠看直了眼,觉得他比那些小姑娘还要好看,比任何人都要好看。于是,她呆呆地点了点头,笑着道:“好。”

顾弦笑弯了眼。

或许从那时,就注定了一场悲剧。看似温暖的相识,不过是一场算计。

宫里的孩子自然聪慧,尤其是顾弦这样不得宠的皇子。他无依无靠,知晓身边必须有一个忠心耿耿信得过的人。小姑娘的心总是软的,只要在她危险时救她于危难,再说几句温柔的话,她便会记住你的好。

而顾弦,没有输。

那时的谢婠刚被父母抛弃,孤苦无依的她被所有人欺负,只有那个长得漂亮的男孩不嫌弃她笨,还说要保护她。

那一刻,在谢婠的心中,顾弦就是一个好人,她记住了他的好,这一记便是一生。

【六】

那时的长定殿就顾弦和谢婠两人,宛若冷宫。

顾弦虽不得宠,却十分争气,求知若渴。

可他们生活艰苦,连温饱尚不能满足,哪有多余的钱财给他换取书籍?

每次看到顾弦失望的眼神,谢婠便难过得厉害,她将顾弦视作她唯一的亲人,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心里的某种想法日渐坚定,终有一日,她攥紧拳头跑进了太医署。

这是宫里唯一收入大的地方,她决定给一些太医当药人。

那一日她此生都无法忘记,那样清晰的痛楚,一百三十九针,每一针,都仿佛疼到了心里。

试针过后,她拿着太医打赏的十两银子,笑得开心。

她将这些银子拿给顾弦,顾弦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感觉那样清澈,清澈到让他自惭形秽。他紧紧地抱住了她,第一次落下了泪。

之后,谢婠便成了太医署的常客。宫人向来贪婪,十两银子根本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