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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五点钟。

考完了最后一节课,宛露松了一口气,题目出得都很容易,看样子,这学校生涯,是到此结束了。以后,等着她去奋斗的,该是事业和前途吧!收拾好书本,她走出教室,她的同窗好友陈美盈和许绣嫦一左一右地走在她身边,正在争辩着婚姻和出国的问题。陈美盈认为现代的年轻人都往国外跑,只有到国外去“闯天下”才有前途,许绣嫦却是悲观论者,她不停地说:

“女孩子,闯什么鬼天下,我妈跟我说,世新毕业,也算混上了一个学历,找丈夫容易一点罢了。想想看,这世界也很现实,女孩子念到博士硕士,发神经病而回国的多得很,没有一个男人希望自己的太太超过自己!所以,正经八百,不如去找张长期饭票!”

“啧啧,”陈美盈直咂嘴,“你好有志气!才二十来岁,就急着要出嫁!你不想想,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们连看都没看过,念书就念掉了十四五年,好不容易混毕业了,才正该享受我们的人生,你就急着往厨房里钻了。结婚是什么?结婚是女孩子的牢笼,从此成为烧锅煮饭,生儿育女的机器……”

“谁要你去烧锅煮饭生儿育女?”许绣嫦说,“难道你不会找个有钱人嫁吗?”

“有钱人全是老头子!”陈美盈叫,“谁生下来就会有钱?等他赚到钱的时候,就已经七老八十了。至于公子哥儿那种人,我是碰都不要去碰的……”

“我懂了!”许绣嫦接口,“你的出国梦,也不过是到国外去找个博士嫁!”

“你懂?你根本不懂……”

“喂喂喂!”宛露忍无可忍地大叫了起来,“我觉得你们两个的辩论呵,叫做无聊透顶!”

“怎么了?”许绣嫦问,“你要干什么呢?”

“我也不出国,我也不结婚!”她仰着头说,“我去当记者,一切未来的事,都顺其自然!我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伟大,一个平凡的人最好认清楚自己的平凡,我生来就不是能成大事立大业的那种人!我吗?我……”她笑了起来,仰头看天,“我是一片云。”

“你是一片云!”许绣嫦大叫,“你是个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小疯子!”

“哈!”宛露更加笑了起来,“也可能!说这句话的并不止你一个!”

她们已经走到了学校门口,还在那儿吱吱喳喳地辩个不停,忽然间,有一阵汽车喇叭响,一辆“跑天下”就驰了过来,停在她们的面前。同时,友岚的头伸出了车窗,扬着声音叫:

“宛露,我特地来接你!”

宛露望望友岚,笑了,回头对许绣嫦和陈美盈挥了挥手,她仓促地说:

“不跟你们乱盖了,我要走了!”

许绣嫦目送宛露钻进了友岚的车子,她愕然地对陈美盈说:

“看样子,会叫的狗不咬,会咬的狗不会叫,她整天嘻嘻哈哈,跳跳蹦蹦,像个小孩子似的,却有男朋友开着汽车来接她!”

“或者,是她的哥哥!”陈美盈说。

“她哥哥我见过,在航空公司当职员,有什么能力买汽车?而且,哥哥会来接妹妹吗?少驴了!”

宛露可没听到这些话,她也不会在意这些话,一头钻进了车子里,坐在友岚的身边,友岚正预备发动车子,宛露却及时叫了一声:

“慢一点!”

“怎么?”

“看看车窗外面,”宛露笑嘻嘻地说,“刚刚在跟我说话的那两个女孩子,你看见了吗?”

“是呀,看到了,干吗?”

“看清楚了吗?”

友岚对那两个女孩再仔细看了一眼,狐疑地说:

“看清楚了,怎么样?”

“对哪一个有兴趣?我帮你介绍!”

友岚瞪了宛露一眼,“呼”的一声发动了车子,加足油门,车子像箭般射了出去。宛露因这突然的冲力,身子往后一倒,差点整个人滚倒在椅子里。她坐正身子,讶然地张大眼睛:

“你干吗?表示你买了车子神气吗,还是卖弄你的驾驶技术?”

“分期付款买一辆‘跑天下’,没什么可神气,”友岚闷闷地说,“至于驾驶技术,更没必要在你面前卖弄。”

“嗬,你在生气吗”宛露天真地望着他,“谁惹你生气了,讲给我听听!是不是你又在为你那些工人抱不平,嫌老板太小气?”

友岚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宛露一眼,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宛露,”他低低地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宛露诧异地说,“我很好呀!”

友岚再看了宛露一眼,就闭紧嘴巴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开着车子。宛露也不在乎,她的眼睛望着车窗外面,心情好得很,考完了,她只觉得“无试一身轻”。望着那向后飞驰的街道、商店和那些熙攘的人群,她心里又被欢愉所充满了。不自主地,她开始轻声地哼着一支歌: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友岚燃起了一支烟,喷出一口烟雾,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车窗外面,静静地说:

“如果你要唱歌,能不能换一支?”

宛露惊奇地回过头来。

“哦,你不喜欢这支歌吗?我觉得它很好听。我告诉你,徐志摩写过那么多首诗,就这一首还有点味道。至于什么‘别拧我,我疼!’简直会让我吐出来。这些名诗人,也不是每首都好的。好比,胡适有一首小诗,说是:‘本想不相思,为怕相思苦,几番细思量,宁可相思苦。’我就不知道好在哪里?为什么宁可相思苦?人生应该及时行乐,干吗要‘宁可’去苦呢?我就不懂这‘宁可’两个字!怎么样都不懂!”

“假如——”友岚重重地喷着烟,“你无法不相思,又不愿‘宁可相思苦’,你怎么办呢?”

“去争取呀!”宛露挑着眉毛说,“‘宁可’两个字是认输,认输了还有什么话说?宁可相思苦!听起来好像蛮美的,想想就真没道理!”她再望向车窗外面,忽然大叫了起来,“喂喂,友岚,你到什么地方去?”

“到郊外。”

“干吗要到郊外?”

“找一个地方,去解决一下这‘宁可’两个字!”

宛露张大眼睛,困惑地看着友岚。

“你在和我打哑谜吗?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宛露。”他平平静静地说,“你最大的武器,是用天真来伪装自己。你和我一样明白,你并不像你外表所表现的那么孩子气!即使你真是个孩子,现在也应该有个人来帮助你长大!”

她心里有些了解了,头脑里就开始昏乱了起来。

“喂喂,”她乱七八糟地嚷着,“我不要长大,也不要任何人来帮助我长大!我就是我,我要维持我的本来面目,妈妈说的,我就是这个样子最好!你不要枉费工夫,我告诉你,一定是劳而无功的!喂喂,你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