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花欲含苞风欲摧(第2/5页)

李恪点点头:“快去吧。”

李治转身而去,修长的背影,不够高大,却亦是翩翩如风的。

李恪眼神逐渐暗淡,敛去了适才融融笑意,唇际冷冷一牵,转身之间,神色一变,秋阳高爽,冷树荫荫,片片飞叶堆砌成簇,落满轻软裙裾周围,落成女子脚下纷黄的风景。

但,只不过须臾,李恪便敛却了眸中惊异,温笑道:“见过徐充容。”

但见徐惠一身柔软烟纱罩得绯红色锦裙朦胧若水,缥缈如烟,然那一双潋水明眸,却凝着秋的深重与肃然:“三殿下,可是忘了当日之言?”

李恪一怔,神色亦褪去了清淡,如覆冷霜。

徐惠眼神肃穆,莲步微移:“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

目光自白衣男子修逸侧脸扫过,一股入心的寒,冷入心骨:“为何还要挑拨晋王与魏王?”

李恪略略凝神,随而道:“充容说笑了,不过四弟恐吓九弟说,若是敢争夺太子,就杀了他,九弟吓到了,刚巧被我看到,给九弟出个主意,怎也成了挑拨?”

“刚巧?”徐惠眉梢微挑,微笑间,是意味不明的怀疑:“但愿如此……”

转身而去,又突地顿住,纤柔背影若柳随风:“三殿下,惠言尽于此,我……亦会尽我所能!”

尽她所能!

李恪倏然怔住,女子背影幽幽,韵儿亦自身旁仓皇跟上。

秋风乍起,女子淡香气息,似在这冷冷风中,有股刺入人心的辛辣!

徐惠端着汤,一路心事重重,走至殿口,却见李治徘徊在殿外,神色紧张,见徐惠走来,脸上一刹那惊异,随而微微低下头去:“徐充容。”

徐惠奇道:“九殿下?”

说着向殿内望去:“找陛下吗?”

李治点头,却略显局促:“是,可……四哥在里面。”

徐惠一怔,思想起李恪的话来,据李恪所言,李泰曾对李治威胁恐吓,看来此言非虚,柔然一笑,道:“那么,我先进去了。”

李治点点头,依旧低垂着眼,徐惠微微一叹,看来,果真是吓到了。

殿内,淡淡龙涎香的味道恰到好处,熏起一缕缕纤细烟丝,笼成薄雾蒙蒙。

徐惠一身清淡,将汤放置在桌旁,侧眸望一眼李泰,方施礼道:“参见陛下。”

但见李世民面色疲惫,眼中愁绪万千:“起来吧。”

李泰忙上前一步,恭敬道:“徐充容。”

徐惠微笑示意,李世民却转眼望望用彩绘纹瓷装着的汤水,笑道:“今天又是什么汤?”

徐惠敛襟,安坐于天子身侧,笑若凝华:“土鸡红枣桂圆汤,安神补气。”

君王眉间,终有一分疏朗,对向李泰:“青雀,你先去吧,你所说的,朕都已明白。”

李泰弓身,眉目间却似隐了几分忧虑,望着徐惠的眼神,令徐惠微有一怔。

待得李泰走出殿口,李世民却深深一叹,闭目,靠倒在躺榻上。

徐惠连忙取了汤来,浓郁的香缭绕鼻息,令人馋涎欲滴。

小心舀出一碗,轻轻吹了,递在李世民唇边,李世民却摇摇头:“先放着吧,朕没有胃口。”

正说着,内监尖细的声音,再次打乱熏香杳杳仙气,令天子眉心轻蹙。

“陛下,晋王求见。”

李世民倏然睁眼,那眸中是淡烟缭绕的纷扰,唇际一动,苦笑道:“倒来得齐。”

说着,示意内监宣。

李治踏进殿来,便伏在地上,隐有抽泣:“父皇……”

李世民一怔,缓缓坐直身体,疑道:“何事惊慌?”

李治仍旧伏在地上,不曾抬眉:“父皇,儿臣不要做太子。”

李世民更是一惊,望徐惠一眼,却见女子面容宁淡贞和,全无异样,不禁凝眉:“雉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李治叩首:“父皇,儿臣知道,儿臣不想做太子,只要令儿臣在父皇左右侍候,儿臣便心满意足了,太子就叫四哥做吧。”

此时,徐惠亦不免一惊,李治自小在李世民身边长大,性子柔和懦弱,心地善良,毫无城府,可这番话说来,却不似出自他口,虽她听到,李治会来向李世民告状,却不想是这样的口吻与方式。

迂回且大有以退为进之势。

这不像他,适才在殿外,他还是一副紧张面容,然进到殿来,虽始终伏地,不曾抬眼,可那声音镇静,全没了适才的惶然无措。

不过短短一忽,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世民亦感意外,可眸光显然柔和下许多:“为何?与父皇说说看。”

李治道:“儿臣……儿臣不想死。”

精锐龙眸倏然暗淡如霜,猛地站起身来,向前两步,俯望着儿子:“死?谁说……你会死?”

李治不语,深深低下头去。

“说!”低沉、隐忍,紧紧握拳,徐惠望着,却知他已然心中有数,不禁轻轻一叹。

“四哥说……说若我与他争太子之位,他就……就……杀了我!”李治说得声音极轻,隐有抽泣。

李世民身子一颤,微微摇晃,徐惠上前一步,李世民一挥手,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治:“什……什么?”

李治不敢再说,伏地而哭,徐惠望见帝王眸心波潮暗动,复杂交错的淡淡烟笼,自眸中四散开来,氤氲了整张脸孔。

那坚毅的脸孔、削俊的脸孔、震彻天下的脸孔,此刻,凝结成霜。

半晌,李世民方回过神来,缓步退回到躺榻上,轻轻挥手:“父皇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治终于起身,躬身道:“儿臣告退。”

才欲出门,李世民却突地喝住他:“雉奴,不做太子,这种话,日后……不许再说!”

李治一怔,茫然回身,那眼神似懂非懂,只低低地应了,随而退去。

聪敏若徐惠,却已是懂得了。

李世民疲惫地靠在躺榻上,紧锁的眉心,尽是纠缠万分,难解难开的深深愁虑,徐惠依身在侧,望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显是疲累至极,不由心疼道:“陛下且先歇息吧,万事皆有定数,总归会有法子的。”

李世民缓缓回眼看她,徐惠目光似淡淡青烟,杳杳如水,修长手指抚上她凝白脸颊,惘然一笑:“定数?朕……早已不信定数!”

微一迟疑,方道:“适才青雀与朕说,若他为君,日后定当杀子,传位于雉奴……”

望向殿口敞开的殿门,殿外漏进的日光,晃亮青砖地面,泛起惨白的光。

“惠,你信吗?”李世民声音极轻,略有沙哑,徐惠淡淡一笑,握住他的手:“陛下心中已然有数,又何必问妾?”

李世民亦笑,然那笑,却那般悲凉。

是啊,如此有悖常情,又有何人能信?

“惠,朕知道,若朕立了青雀,承乾与雉奴的性命定然不保,可是雉奴他……”眼中划过深深忧虑:“雉奴他性子太过柔弱,实在……难堪这江山重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