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萧墙喋血春也殁(第3/6页)

一顿,那压沉的目光便在承乾身上深深凝住:“交由大理寺依法处决,一干人等,一旦查实,连同入狱,罪……无可赦!”

兕子一惊,竟缓缓站起身来,徐惠亦随着站了起来,只见兕子细眉紧凝,玉眼生波,望在一边似是悠闲淡然的承乾身上,徐惠一怔,随即会意,李世民一句多有放肆后,目光便在太子身上没有移开,怕这一句便是最后的警告!

心中突地一颤,难怪,长乐公主之死,使他犹在悲痛中不能自已,他却肯于聚众皇子与公主围内狩猎,只恐怕意……并不在此!

此时,再回想起适才与魏王与吴王所言,便显得别具深意!

前些日,太子派人诛杀张玄素败露,风言风语便四散开来,加上太子多年的放纵不堪,魏王有宠、太子失德之言便不胫而走,如今再加上吴王李恪,众人皆不禁面面相觑,各自心中有数。

“父皇,父皇……儿臣不要去大理寺,不要去!”李佑犹自强撑,拉住李世民衣角,李世民紧紧闭目,沉声道:“拉出去!”

“父皇……”

一声声父皇,却换不来半点回应,李世民咬唇,毕竟亲生,如今亲手送他去死,又于心何忍?只是皇族无家事,件件皆与国脉相连,若此次纵容,只恐怕日后于人无法约束!

待那声音消逝,再听不见,李世民方缓缓睁眼,沉沉一叹,龙锦纹袍扫开满地花落,转身,阔步而去……

衣角滑过德妃脸颊,那样决绝!

众人望着,皆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李世民看似就事论事,实则语语双关,听得人心中忐忑,不禁一颤。

兕子上前,轻轻扶起德妃,目光哀怜:“德妃且先莫要悲痛,此时父皇正在气头上,任是怎么说也是不行的,待父皇消消气,再去求来,想必尚有一线希望。”

德妃猛然惊觉般,不及拭去脸边泪水,紧紧拉住兕子的手:“公主,陛下最是疼爱公主的,求公主……”

还未说完,兕子便眉心一蹙,轻轻咳了起来,徐惠连忙上前,扶住兕子:“兕子,可不是坐得久了?”

兕子摆摆手,温润望着德妃:“德妃意思,兕子明白,只是不可应许下您什么,这一次……”

兕子自小于李世民身边长大,对于父皇,甚是了解,父皇并非如此狠心决绝之人,此次如此近乎冷漠的残酷,想来怕是别有用意,那么……便纵是谁也难改变了。

德妃见她顿住,心再又凉下半截,对于李世民,她亦是有了解的,他的心意,怕是很难改变的,若要改变……除非……

突地抬眼,望在徐惠身上,徐惠一怔,德妃那一双含泪美目,流动殷殷期盼,未及反应,德妃竟跪下了身去:“徐充容……”

徐惠一惊,连忙去扶:“姐姐这是何故?”

德妃却不肯起身,泪落道:“如今,怕只有充容方可令陛下改变心意,求充容发发善心,去向陛下求一个情,此生愿听充容差遣。”

德妃位份在自己之上,如此众人面前,这般相求,徐惠不禁窘迫,忙道:“姐姐且起来说话。”

听她似有松动,德妃随着起身,切切地望着她:“充容可是答应了吗?”

徐惠凝眉,甚是为难,想来兕子都是这般犹豫,又何况是自己?

“姐姐,非妹妹不肯,只是……只是陛下心意,恐是极难改变的。”徐惠诚然道,德妃却摇摇头:“便求充容一试。”

说着,再欲跪下,徐惠连忙扶住:“姐姐快莫要如此。”

无奈之下,望向兕子,兕子微微叹息:“徐充容去说,也许……尚有一丝希望。”

徐惠怔忪,兕子别开眼去,此话,她本不该说,徐惠是何等敏锐的女子?如何不知她此言中的意味?

尚有一丝希望?希望在何处?在她的眉、在她的眼,在她那三分神韵之间!

想来是如此可悲,徐惠缓缓放开德妃手臂,目光瞬间暗淡。

德妃依旧小心道:“充容,便求充容念在我只此一子分儿上,帮上这一次。”

徐惠心内纠缠更剧,非她不愿,只是……

怕若不应下,德妃是不会善罢,无奈一叹,只得轻轻点头,心中却是纠缠万千的!

众皇子望着,李恪突地轻声道:“四弟看,徐充容可能求下这个情来?”

李泰凝眉,须臾,方摇了摇头:“不知。”

“不可能的!”一整日不曾言语的承乾,倏地起身,伸展慵懒的腰背,目光只在二人脸上淡淡一拂。冷笑道:“父皇早已不知何为儿女情长了。”

一句轻描淡写,却说出了心中多少纠结?

儿女情长?

徐惠望着太子蹒跚而去的背影,心上突而袭上一阵悲凉——慕云、称心,终究是他心中太深的伤痕!

回到立政殿,李世民正伏案而书,眉睫凝蹙,徐惠缓缓走近身边,但见帝王一纸墨浓,飞白凌乱,字若人心,那一笔一画力道不均,神意散乱,深谙书法之道的君王,定然是心绪不宁、意境不安的。

徐惠微微一叹,摇头道:“陛下心中既是这般纠缠,又何必……”

“不要说了。”李世民笔上寒风,更如乱叶飞舞:“可是德妃有求于你?”

徐惠一怔,那洞悉天下的眼,果真何时都是清明的,片刻沉默,终是点了点头:“是,但,妾亦认为……”

“不必说了。”笔墨在纸上生生顿住,洇开大片浓墨:“朕……心意已决。”

近乎冷酷的一句,令八月暑意顿如孤冬飘雪,心上骤然一寒。

徐惠不解,凝眉望着他,帝王高俊风峨的侧脸似有微微抽动,却依旧冷冷垂目,书写一纸凌乱。

许久不得言语,唯有叹息。

所谓刀怕对鞘,被李世民一语言中,便令徐惠再不能言,只能叹手握乾坤的帝王,心思之深,深若无底。

正想着,突闻一声笔落,帝王音色沉沉:“你可知,朕缘何如此绝情?”

但见那一支玉笔,笔尖儿已散,笔杆几乎碎裂,可见执笔之人,搁笔时,力道之重。

徐惠摇头,李世民起身,缓缓侧眸,凝视在女子一眼迷惑之中:“太子放纵,越发嚣狂,虽尚未做出忤逆之事,心却早已难以约束,朕……朕已然一再纵容,视而不见,却不想他并未好自为之,反而变本加厉,朕知道,他定是恨朕的,可是……”

言之痛极,那深黑眸子几乎凝碎:“可是……他又岂知朕的一番苦心?”

缓步移身至窗阁之侧,桂子香郁飘飞,张扬舞进金碧殿阁,香便零落,花便无踪。

“承乾乃朕之长子,自小朕便严格要求,自朕登基,更加谨而慎之,只怕他稍有偏颇,惹人非议。可他……”沉沉一叹,那叹息中似有感慨万千,沉痛万般:“可他沉迷女色、心思涣散,令朕……如何能纵容于他?他只道朕宠爱青雀,可青雀并非太子,纵是溺着些无伤大雅,但,太子乃未来国君,岂同儿戏?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