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画墨如霜风月浓(第4/8页)

“奴婢伺候陛下梳洗。”娇细的女子声音响起,李世民停住伸展的手臂,回眸望来,果然,是武媚娘,那曾声势咄咄的女子。

转身,微微一笑,任武媚娘为他平整衣袍,束发梳洗,没过一会儿,便龙袍整立,面若容光,这才回眼一望,只见徐惠始终站在一个角落,许久未曾一言,眉间亦似有淡淡轻愁,若有所思。

侧身吩咐媚娘一句:“你先下去。”

媚娘低身应了,路过徐惠身边,眼光微有一侧。

李世民走过来,执起女子一缕青丝,轻轻把玩,随意道:“怎么?突然心事重重的?”

徐惠举眸而望,眼神有一些凝重:“没什么,妾只是觉得心里总是不安。”

“不安?”李世民近前一步,把住女子细肩:“是朕令你不安吗?”

“不。”徐惠赶忙摇头,幽幽望向殿外:“是……媚娘。”

李世民凝眉,亦望了过去:“武媚娘?”

徐惠点头:“是啊,妾与媚娘一同入宫,情同姐妹,而媚娘无论才情相貌皆在妾之上,可是如今……”

不禁垂首,眼含愁绪:“这令妾心中着是不安,总觉得这一切,都本不该是属于妾的。”

李世民低眸望她,心下却俱是懂得的,无论是怎样倔强的个性,却仍还是个天真的女孩子而已,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柔声道:“才情相貌在你之上吗?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朕,便未曾觉得,却令你不安了?”

徐惠摇首,抬眸望向李世民,眼中却突有一些犹豫:“陛下,有件事在妾心中,始终是一个结。”

李世民修眉一紧,似想起了昔日情形,当初,自己着意恩厚于她,她却冷谈非常,甚至心有抗拒,当时便言心中有结,却不肯说,自己亦没有追问,看来如今,无论她是否心属了自己,这个结仍在!

李世民看看天色,已至上朝时候,微笑安抚道:“好!待朕上朝回来,定与你好好解掉这个结。”

徐惠只觉额上温热,男子声音温存:“有空,多陪陪兕子和杨夫人。”

随即,便是满心的空落,待徐惠再回神来,帝王背影已匆匆消失在殿阁中。

轻轻叹气,心中不安加剧,解掉这个结又谈何容易?自己又要从何说起呢?

如今,太子东宫一片萧索,听闻太子整日闭门不见任何人,便连九殿下前去,皆被挡在了殿外,兕子不哭不闹,却更令人心焦,总也不肯说话,别是吓出了什么病来。

而杨若眉……徐惠转眼望向天际红霞如绸,只听说杨夫人一再追问,李世民便婉转告知了慕云一事,杨夫人闻之恸哭,本便伤重的身体,更是难堪心痛。

一桩桩、一件件都看似与自己无关,可为什么,这种不安,却会在自己心中逐渐蔓延,细细想来,更如同万缕千丝般与自己相连,牵扯不开!

杨若眉已搬回了芙蓉苑,理好思绪,徐惠便命人备了些清淡果品,唇边噙一丝笑意,径直而去。

碧儿侍候在左右,徐惠询问了,却说杨夫人已两日不曾进食,药水亦是不进。

走进芙蓉阁中,扑鼻一股浓浓的药味,徐惠将果品放在桌上,杨若眉虽不进药,可宫女们仍不敢怠慢,尚有一碗药放在桌上,探手一摸,已是凉了。

徐惠转身吩咐:“碧儿,去将药热了。”

碧儿应命去了,杨若眉虚弱望过来,只见徐惠秀眉微凝,轻轻走到自己床边,想自己的容颜定是憔悴多了,只是低眸叹息,并不言语。

徐惠心中无端酸涩,杨若眉自是见过的,对自己甚是和善,不过几日前,还是艳美如昔、绝色倾城的女子,岁月丝毫未能惊动她绝伦的美貌,可如今,容颜苍白、面色憔悴,娇唇惨白如纸,似只一夕,便老上了几岁。

“夫人。”徐惠低声道:“夫人还是要用药的,陛下很是担心,夫人这样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伤了自己,何必?”

杨若眉惘然一笑:“你有所不知,当年,我已欠下了慕云太多太多,害她从小孤苦,无依无靠,而今……甚至来不及再听她唤我一声娘,她就……”

泪水簌簌而落,徐惠连忙安慰:“夫人莫要太过伤心,当年的事,我并不知道,可如今,夫人这样伤心也是徒劳,若慕云有知,血浓于水,想她心中亦不会好过的。”

言毕,杨若眉突地似惊觉了什么,凝眉望向徐惠:“不,不会的,慕云……她怪我,她是怨恨我的!真的,真的……”

说着,泪水流泻如泓:“这些日,我都梦见了她,她在哭,一直在哭,她说,她是被人害死的,她不想死,不想死……”

几近崩溃地掩住憔悴面容,徐惠连忙坐在床沿边,将杨若眉搂在怀中,任她纵情哭泣。

“是我害了她,是我……”杨若眉一句句地重复,却令徐惠心头猛然一抽,脑海中仿佛穿过无形利剑,剥开一层层凌乱的思绪。

她依稀记得,那天,李世民对她说,慕云……是被谋杀的!

身子不期然一颤,心底发寒,抱住杨若眉的手,亦感觉僵硬得没有了知觉。

难道,母女之间,竟真有这样的感应吗?

看着杨若眉如此悲恸,伤心欲绝,心中不禁一片酸涩,亦有不安隐隐于怀。

徐惠轻叹一声——

慕云,怎么你来得如此神秘,却也去得这般蹊跷!

近来的皇宫,总不甚安宁,宫外亦有暗流汹涌,一双双眼睛,皆在窥探着萧索的东宫,以及莫名归来的吴王——李恪。种种猜测亦如云丛,甚嚣尘上。

“听说李恪回来了?”男子抿一口茶,声音低沉。

屋中,只有两人而已,一人坐在另外一边,容色平淡:“是,我也有听说。”

说着又道:“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回来。”

突地一声脆响,男子将杯盏重重放在桌上:“父皇的心思,真真难测,慕云死了,没想到能令大哥这般消沉,可是……这个时候,父皇竟然召回了李恪!你说……到底是何用意?”

那人仍旧一脸平静,劝慰道:“四殿下何须着急?咱们目的已然达到,陛下对太子不再信任,而未能预料的,唯今之计,静观其变方是上上之策!”

李泰凝看着他,他似乎总是一副清淡口吻,好似什么都无法惊动了他:“你说的倒是轻松,大哥意志消沉自然是意外收获,可这样,亦会令父皇怀疑,并不是大哥为了灭口,而杀死慕云,那么……父皇便不会追查吗?”

那人轻轻一笑,道:“这便要看四殿下的本事了,有些人悲伤,却并不一定是伤在了心上,戏演得太过逼真,有时才更加令人怀疑。”

“你是说……”李泰似有所悟地望着他,犹疑道:“可是父皇思想……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