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第3/9页)

“不写信,就是健康的证明嘛。”

“还是老样子,全是歪理。”

母亲拿起一把团扇,给外婆轻轻地扇着。外婆一直神志不清地昏睡,端正的鼻子在她那有点儿泛土色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影子。

听说外婆以前被称作山口美人。的确,日诘家继承了外婆的血统。

母亲比外婆的眼睛大一点儿,性格刚强,原本是鹅蛋形脸庞的美人。年过五十后脸部有了明显的皱纹,却还是看着年轻。

小时候,圣子以为家里父亲说了算,母亲总是克己忍耐。可是现在看来,实权其实掌握在母亲手上。

父亲把工作让给了圣子的哥哥荣一继承后,一下子变老了,没了精气神。这会儿也是把一屋的亲戚甩在一边儿,自己先去睡了。

圣子的哥嫂有两个孩子,家里的重心已经慢慢地转移到了年轻夫妇身上。但母亲作为婆婆,仍不肯撒手地监管着家里的大事小事。

以前母亲的表现是假的,她才不会一味顺着父亲的意愿。现在的母亲才是本色。

“公司里的工作怎么样啊?”

“很忙。”

“那,家务还是得做的吧?”

“当然了。”

“自己选择的嘛,没办法。”

母亲严厉地说道。这也是母亲的毛病。内心比谁都更加担心圣子,但却总是板着面孔说话硬邦邦的。圣子也不对,干嘛明知母亲的苦心还要顶嘴。

“当然,我也没有叫苦啊。”

“真倔。”

“跟妈妈一样呐。”

“好了,说不过你。”

母亲看着圣子,“噗嗤”笑了出来。

圣子有时也想,自己的确跟母亲一样,表面柔弱内心却意外地刚烈。心中也想做个温柔顺从的女人,但顽固、倔强的性格已深入骨髓。

外柔内刚好像是日诘家女人的遗传基因。

“还是钱不够了,才外出工作的吧?”

母亲瞥了一眼圣子。

“哪里?总待在家里腻歪了。”

圣子逞强地说道。

“先生怎么样?”

“身体不太好。”

“唉,哪儿不好?”

母亲突然表露出担心的神情来。母亲不会喜欢那个让女儿执迷不悟的男人。但是听说他身体有恙,就又另当别论了。

“肝脏有点问题……”

“住院了吗?”

“没到那个地步。”

“怎么不早告诉家里啊?”

“告诉了又怎么样?”

“不是怎么样不怎么样的问题啊。”

母亲像是又有点儿发火,重新开始扇起扇子来。

外婆依旧昏睡。盯着外婆的面容看了一会儿,母亲说:“那,先生现在什么都没写吗?”

“也不是什么都没写。”

“妈妈总在看报纸、杂志的广告呢。没看到先生的名字啊。”

“他不是那种作品很多的人。”

“是不是写不了啦?”

“那怎么会啊。”

圣子否定。转念一想,没准儿跟文学毫无关联的母亲却一语中的了呢。

“年龄大了啊。”母亲说完,叹了口气,“你也真是的啊,到什么时候都让人操心。”

“我又没说要您操心啊。妈妈自己乱操心嘛。”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讲话?”

母亲真有点儿发火了,把头转向了一边。

这时,偶尔听见柳井姨夫大着嗓门说话的声音。

这边房间里,只有外婆氧气瓶吸气的声音和外婆单调的呼吸声。在仍旧昏睡的外婆跟前,母亲和女儿并排坐着。

圣子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外婆能听到她跟母亲的对话。

“那,你打算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是啊,怎么了?”

“只是问问……”

圣子想起加仓井。

如果这样一直跟高明一起,就得放弃加仓井。像现在这样瞒着高明相处,怎么可能永远无事?

依圣子的性格,也不可能永远相安无事地同时攥着两个男人。

实际上,照现在的样子爱加仓井,不如舍弃的好。

圣子揣摩着,如果这会儿跟母亲提起加仓井,母亲会怎么说呢?

老派的母亲会目瞪口呆。可能会把母亲弄得背过气去。她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竟同时爱着并接受了两个男人。半年以前,圣子自己也无法料想。

同时爱着两个男人,以前认为那是搞外遇的轻浮女人所为。现在,自己竟也毫不在乎、毫无愧疚地如法炮制。

不可救药……

圣子叹了口气,看了眼天花板。

那里粗粗的梁柱都浸入了岁月的痕迹。槅扇门及壁龛,都有大都市见不到的某种厚重之感。

圣子想,自己的感觉已远离生养自己的娘家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高兴,还是不想回乡下来吗?”

“回来干什么啊?”

“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人啊。”

“结婚?”

“一说结婚,你马上就胡说八道。可照现在这样下去,没法生孩子的啊。”

“孩子?我不想要。”

“又说傻话。”

母亲像是无计可施地看着圣子。

“你以为女人可以一直这么下去吗?”

“不是以为不以为,是别无选择。”

“你这副样子,很快上了年纪,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过呀?”

“变成老太太了,我就去养老院。”

“傻瓜,你啊……”

“有一个两个傻女人,也不坏嘛。”

母亲说一句,圣子就将错就错地顶一句。

这天晚上,圣子在外婆病房旁的和式榻榻米房间铺上被褥休息了。这个房间以前堆放着旧柜子等老家具。现在好像母亲睡在这里。

旧式老屋有很多房间,兄嫂休息的地方是围着庭院过廊的顶头的房间。

外婆一直昏睡着。十点过后,医生又来过一次,说是只能等她自行苏醒。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医疗手段了。

圣子本打算一直守在外婆身旁。可是一堆人守在昏迷不醒的病人身边毫无意义。于是十二点过后便去睡了。

睡衣是借母亲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是在凌晨五点。

房间里感受到清晨凉丝丝的空气。窗前洒下接近黎明的蒙蒙白光。

圣子起来后,来到外婆的房间。

母亲一个人在外婆身边拆缝和服。

“起来了?”

母亲从戴着的老花镜里看着圣子。

“妈妈去休息吧,我来守着外婆。”

“没事儿,妈妈也是刚来换了郁子。”

郁子是哥哥的媳妇。

“今天不醒过来,就危险了吧?”

外婆昏倒后,已经快二十四小时了。圣子来到外婆身边,用脱脂棉给她擦拭掉眼角的分泌物。

“外婆会难受的吧?”

圣子就那么穿着睡袍,坐在了母亲的身边。时节不过是十月初,可是清晨的凉气已有了丝丝寒意。

“那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