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绿孟舞风轻(第2/4页)

不言将车停在百货公司门口,邱霖江携着如蕴下来,又俯身对不言道:“你这便去程友彦那里取文件,两个钟头后再来接我们。”好些日子不曾来这里,如蕴倒是有些兴奋的。拖着邱霖江的手,她不住地道:“前些日子听卿悦说,新进的一批舶来雪花膏卖得极好,一大早便有人来排队。我真想瞧瞧那景象!”他的目光极是温柔,笑着应声:“好,这就让你来好好瞧瞧。”

刚刚走到百货公司的一楼大厅处,邱霖江却忽然慢慢地缓住了脚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如此戒备的神色让如蕴不由得一愣:“怎么了?”他的目光格外淬利,低低吐出一句话来:“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是他的直觉。尽管一楼仍旧是如往常那样人群熙熙攘攘,但敏锐的他还是捕捉到其中的危险气息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如蕴只觉得,似乎顷刻之间天地骤然覆灭。她不记得枪声是何时响起来的,也不记得尹芷晴究竟是如何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跟前,只知道当她从突变中回过神来时,邱霖江紧紧攥着她的手,眉宇间尽是戾气:“出口都已被封死,往顶楼跑!”尹芷晴双臂一伸,挡在他们身后,高声道:“你们先上去,我跟在后头!”他深深地望了尹芷晴一眼,目光中是全然的坚定与了然,然后拉着如蕴便从楼梯往上奔去。

这一路跑得毫不太平,枪子儿从来是不长眼的,沿路甚至还有杀手埋伏。邱霖江身上只有一把手枪,“砰砰”的几枪极准地击毙了好几个杀手。他攥着如蕴,只拼命地朝着顶楼办公室跑去。

今日,正是曹永鸣准备第二次暗杀山口大佐的日子。以防不测,百货公司里头自然也布置了不少人手。只是他没想到,山口大佐竟与他想的一样,并且手下竟这般多、埋伏得这般深!眼下,之前布下的人手怕是皆凶多吉少,他唯有自己想法子杀出一条路来了。

一路奔到四楼,邱霖江却突然停住步子。他在嘴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自己往上探了几步又回来。她浑身早已不由自主地在颤抖,仰起脸迎上他的视线,她不敢发出声音,只扯出嘴型问:“有人吗?”他点头,目光沉沉而狠戾。

这一仗,实在是打得他措手不及,枪里的子弹怕是只剩下四发,他必须回办公室取子弹与枪。停顿间,尹芷晴也赶了上来。惊魂不定中,如蕴这才注意到她的样子——衣服破了好几道大口子,而她的脸上与手臂上,更是左一块青紫、右一块红肿。如蕴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巍巍地伸出右手,她起初有些小心翼翼,而后便一把握住母亲的手腕。

忍不住,她终是低哑着声音哽咽道:“母亲,是他吗……是他把你伤成这样……”尹芷晴的脸色透着一股病倦的苍白,然而她揩去如蕴的泪,挤出一丝笑容来,极轻地说:“不碍的。”她抬头看向邱霖江,压低嗓音道:“是我来晚了……原本想给你们透个信,岂知还是晚了。”

他的神色果决而坚韧,眸子极亮,肃穆地对尹芷晴低低道:“女婿不孝,叫母亲挂心了。”听到他的这句“母亲”,尹芷晴的笑容终于微微舒展了些许。一手握住如蕴,一手握住邱霖江,她的表情郑重而又放心般。仿佛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意味,她说:“霖江,我将女儿托付于你,千万莫让我失望。”如蕴的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去,想拉住母亲,然而尹芷晴已然松手往前走了两步,依旧压低着嗓音,面上却是微笑着的,说:“我去引开他们,你们把握好时机。”说完,不待他们有任何反应,她已经挺直背大步走了上去。

如蕴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是钝的,她的嘴被邱霖江紧紧捂住,手亦被他牢牢攥住。她只能瞪大双眼,眼看着母亲在楼梯口的墙角边深吸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朝着门边的那两人冲了过去,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外。

“砰——砰——”的两声枪响,她的眼瞪得极大,心口刹那间痛得仿佛在被人用力地剜。那两颗子弹好像打在了她身上,疼得她无法呼吸、无法说话、无法动弹。然而就在这电石光火间,邱霖江已经拉着她一下子冲了上去,利落而精准地将那两人击毙,然后一个撞门便带着如蕴进了屋内。

他飞快地关上门,如蕴被他一直攥着,踉踉跄跄地跟着走到桌边。她看着他迅速地装满子弹、掏出另一把枪,并将那把枪放置在她的手中。

他的眉宇间依旧那么果决与肃穆,沉着声,他望着她的眼睛说:“如蕴,坚强点!母亲最后的愿望是什么,你定晓得,又怎能叫她失望!”她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枪,眼泪尽管一直在往下淌,但她听进去了他说的话。

很久之前他便说过,她要做一个能与他比肩而立的妻子。现在,此刻,她不能叫母亲失望,亦不能叫他失望。

飞快地抬起手背揩去泪,她努力挤出一朵笑容,注视着他的眸子,点点头:“好,我明白的。”她的笑容也点亮了他的微笑,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他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落下一记轻轻的吻:“不要怕,我在这里。”

如同从前的许多次一样,他一直都在。她不由自主地搂住他,深深地嗅着他的味道,她努力逼退自己的眼泪,努力让自己发出显得轻松的声音:“好。”

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锁骨间的项链坠子,那心形的粉宝石镶钻坠子。她忽然打开手袋,从里头取出一只同是心形的盒子来。盒子很厚,是铜胎掐丝珐琅的,碧玉色的底,金铜色的镶边,上头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丛迎风舒展的兰花草。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天,他仿佛变法术似的突然从身后变出这只盒子来。她记得自己彼时想接又不敢接的巴巴神情,记得他忍俊不禁而眼底染笑的模样,记得打开胭脂盒听到音乐时她的讶异与欢喜。

现在,《罗梦湖》的音乐再一次咚咚地响起,却似乎比从前轻微了许多。她将音乐胭脂盒放在他的手心,扬起一抹浅笑,说:“霖江,再帮我添一次胭脂吧!”

她不晓得还会不会再有以后,但是此刻,她不想荒废。

似是明白她的心情,他点头应下来,指腹沾了些许胭脂,然后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印了上去,再徐徐涂抹开。她闭着眼,感觉脸上他指腹的温度与她自己心里的动容。闭起的眼将现实与虚幻隔绝开来,她仿佛看到一块巨大的漆黑天幕,夜色如水般深,雪花一瓣一瓣地往下洒落,洒在他与她的肩上、头发上,全都染成了白色。而他们,就这样一夜到白首。

终于,当她重新睁开眼,他已经收好胭脂盒,那样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他忽然笑了,说:“如蕴,你真美。”她听到他的话,心口仿佛有什么在争先涌着想要出来。眼前的这个人,相伴的时间虽然才一年多,却已经深刻到了她的骨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