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绿孟舞风轻

几乎是刚上了凯迪拉克,他的吻突然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手臂将她箍得那样紧,她只觉得肺里头的空气似乎都被他吻走了,抑或是被他箍得挤压而空。

夜色那样浓,然而不远处的霓虹灯光却又那样璀璨。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烁着,赤、橙、黄、绿,仿佛彩霞般流动着斑斓的颜色。只是此刻,倘若怀中没有她,那么纵使有再绚烂的色彩都会化作无力的苍白。

车子从一条条巷道或是大马路上穿行而过,越来越多的房子从窗外飞速地倒退。但她与他,除了彼此的体温,什么都不曾注意到。他的吻从来不曾这般狂烈用力过,仿佛要凶狠地啃噬着她的唇一般,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定怀里的人是真真实实,而非自己的幻觉。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极快,因为缺氧而头昏目眩起来,然而这样带着痛的吻,却让她禁不住的想要再多的渴求。她从不怀疑他会来救她,只是漫长的等待如同暗黑的吞噬,吞得她的血肉仿佛都要被啃清,唯余一副骨架。而现在,他的气息这样近,失而复得的喜悦叫她的眼眶甚至渐渐地酸涩起来。

他的唇终于恋恋不舍地移开,低着头,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她的发间犹有幽香,虽然他与她用的同一支洗发精,但他极偏爱她的发香。喉头一紧,他的声音有些哑涩:“真该把你揣在口袋里,我去哪儿,你便去哪儿。”

她知他定是后怕极了,她自己又岂非如同劫后余生一般。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慢慢流出来,她觉得嗓子眼有些堵,却还是清晰地应承他:“好,你去想个法子来。”他竟跟着也附和说:“嗯。”

不言开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宅子里。他先下车,然后一手挡在车门框上,一手伸向她:“来,慢慢下来。”

管家早就听到汽车开进来的声音,见如蕴也坐在车子里,一早便扯开嗓子朝里头欢天喜地地大喊:“二少奶奶回来了!快、快备饭,二少奶奶和二少回来啦!”顷刻间,所有的人都从里头呼啦啦地奔了出来,一个个的脸上都是欢喜鼓舞的神情,卿悦与陆芸甚至还在悄悄地擦拭着眼角。

如蕴的双脚刚落地站稳,邱霖江已然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脚步匆匆地拾级而上。经过父母与卿悦时,他顿了一秒,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对常嫂和声静气道:“常嫂,麻烦送些茶水点心来。”常嫂忙笑呵呵地说:“二少莫担心,早就准备好啦!”

之后,他不曾再作停留,一路抱着她上楼,回卧房。经过如茵身侧时,尽管只是一瞥,如蕴还是瞧见了她眼底似是不甘、抑或嫉妒的复杂神情。她偏了偏头,垂首埋进他的颈间,以他的温暖隔绝旁的一切东西。

他们刚回到卧房,常嫂便端着餐盘进来了。她将餐盘搁在窗户下的几案上,关切地叮嘱道:“这壶菊花茶刚刚沏好,清凉解暑,少奶奶莫忘了喝。”如蕴冲她微微一笑,常嫂可是个人精,不一会儿便走开了。

餐盘里有三只小碟子,分别摆放着青团、桂花糕、千层酥。邱霖江倒出一杯茶来,递给如蕴:“喝些茶水,暖一暖。”她又吃了一颗青团、几块千层酥之后,感觉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你……怎会恰巧在那时候来?”她不解,尹芷晴救她出来应是毫无预警的,然而他竟然就来得那般巧。甚至连邱霖江自己,都一直在暗暗惊叹。他笑着说:“原本,我与永鸣策划了一件事,而我突然上门拜访,不过是为了在事发之后让自己撇清嫌疑。但后来,自然是没有按计划行事的必要了。”在牵到她手的时候低头理一理衣领,其实就是在示意狙击手暂不行动。

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甚至嘴角还噙着笑,然而聪慧如她,稍稍一想之后怎会不明白。她心下一骇,瞪大双眼:“你们、你们是想……”他却突然将一块桂花糕送至她嘴边,眉宇间流动着光华,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好吗?”她微微点了下头,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道:“那我母亲,她怎么办?她企图救我出来,定是扰了山口大佐的计划,她会不会有危险?”

早前经历的那一切,让“母亲”二字如此自然地从她口中说了出来。尽管她怨过,也伤神过尹芷晴的弃她而去,但今天,她终于发现,哪怕分隔再久,原来母亲到底一直都是她的母亲。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母亲宁愿不顾自己,也一定要为她挺身而出。

他摸了摸她的发,拇指蹭了蹭她的颊,而后微笑着说:“她不会有事的,我也会想法子去打探下她的情况,莫要太担心。你好好休息、保护好自己,她也才会安心,我说的对不对?”她的眸光黯了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

这么一靠,头侧过去之后,她的视线里出现了梳妆台上的那只音乐胭脂盒。铜胎掐丝珐琅的盒子静静地坐在那里,如蕴从这里看过去,能看见那金铜色的镶边。她忽然慢慢地直起身,然后站起来走了过去。

打开上头那层碧玉色的盖子,清脆的音乐声咚咚地响起来,犹如清冽的泉水一般。邱霖江一怔,然后走到了她身后,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脸贴着她的颊,笑着问她:“怎的突然想听这音乐盒了?”她的掌心覆上腰间他的手背,脸上是一抹浅浅的笑意。听着《罗梦湖》的旋律缓缓悠扬地传出来,她说:“除却脖子上的项链外,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礼物,皆是你送的。”他挑眉,笑道:“我晓得了,你只是想告诉我,只要是我送的,你都欢喜。”

她笑得眉眼弯弯,偏过头来,鼻尖蹭蹭他的鼻尖,说:“大言不惭。”她蹭得他心口痒痒的,低低地“嗯”了一声后,情不自禁地再一次攫住她的双唇。

音乐盒里的曲子还在咚咚地响着,梳妆镜子前拥吻而立的两个人却早已顾不到了。他的气息与她的相纠缠,唇齿间的缠绵早已不能满足他心中的悸动。急促地呼吸着,他一把抱起她,双双倒落在软软的床上。

只有拥住她,才能消除他心底最深层的恐慌与惧怕。

只有拥住他,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有枝可依,有所可待,有处安放。

然而,外头的波涌,还远远未曾到结束的时候。

如蕴感觉到邱霖江的眉头深锁,她心知他定是与曹永鸣还在谋划着什么。她曾试探着问过他,他却只是笑笑,说没事、莫担心,然而她岂能不忧心。

从那日回来之后,已经五天了,如蕴一直待在家里,不曾迈出过一步。因此在听到邱霖江说带她出去走走时,她自然是格外欣喜。没来由的,如蕴独爱虹安百货公司里邱霖江的那间办公室,从窗口往外眺,上海滩最繁华热闹的景象尽收眼底。她提着手袋,欢喜地说想去再瞧瞧,他笑着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