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发沁园春(第2/4页)

打牌已够手忙脚乱,这么一下,如蕴更是听得头昏脑涨。她只盼这圈牌能快些打完,随随便便抽了一只就打了出去。

“哟,胡了!”秦秋玲双手一击,笑得那双眼只剩了一条缝。带着一丝夸大的语气,她尖着嗓子大声道:“二少奶奶,又得多谢你了!这六条,我可是等很久了!”再次赢了如蕴的牌,秦秋玲喜不自胜,连带着邱怜绮也一扫方才的怒气,浑身舒畅。

她们是在里间打牌,却听有道脚步声稳稳地从外头迈过来。未见其人,先听了其声:“二妈的手气向来好得紧,看来,新年里更甚。”

走进来的是邱霖江。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铁灰色的大衣,皮靴依旧是黑色的。但到底是过年,大衣里头的背心却是暖色的。他走到如蕴的身侧,一手搭上她的肩,另一手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语气极亲昵道:“玩得如何?”她自然苦脸:“几乎圈圈输。”他开怀大笑,道:“竟会打得这样差?”

邱怜绮在一旁顺势说道:“二哥,看来二嫂也并非样样都好。”邱霖江抬眼扫了她一下,“嗯”了一声,说:“既然打得这么差便随我出去吧,正好要介绍些人给你认识。”如蕴求之不得,自然欢欢喜喜地随他走了出去。

走到外间才知,原来并没有什么亲戚要介绍给她认识。她怔住:“那你为何会……”他笑,说:“先前瞥见你万般推却,我便晓得你定是不会打牌。”

先前大家拖着她去打牌的时候,他周围明明有那么多的人,他明明在同那么多来拜年的亲朋好友笑着回礼。纵使如此,他竟还注意到了她。

一下子,如蕴觉得有什么堵在她的心口,噎住了她的嗓子,叫她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笑着先开口:“走吧,我同父亲打过招呼了,一块儿去外面转转。”

大年初一的傍晚,太阳落得那样早。

他和她走在小道上,街上人烟寥寥,往日热闹的小商铺也都关了门。偶尔碰见一两个行人,虽然不认识但也会笑着互相道声“新年快乐”。每家每户,正是团圆和乐的时候。

执着如蕴的手,邱霖江说:“虽是你我长大的地方,但走在一起,真真头一回。”听着他的话,如蕴也笑了,道:“离开双梅的时候我还是待嫁女儿家,只是几个月的工夫,转眼再回来时却已是你的妻子。”

他微微扬了扬眉:“你真正想说的,怕是从未想到会嫁给我吧?”她也不否认,只道:“这是你说的,我可不曾这般讲。”

“现在呢?”他突然没头没尾问了这么一句话,叫她不明白。询问的目光看着他,如蕴不解:“现在?现在什么?”

他站定,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今天穿着极鲜艳的红色新衣,映入他的眼帘,直叫周遭的树木天地都褪去了颜色,唯剩她的这一袭红。

“现在,”他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干涩,“在嫁给我这么久之后,你……还觉得一切太意外吗?”

他其实问得有些语无伦次、词不达意,但他实在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幸得她明白了。他想知道,在嫁给他这么久后,她有没有觉得后悔。

将他的大掌捏得紧了些,如蕴温婉笑了,如同溪涧边最清新的兰花。她说:“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明显了。二少,嫁给你,是件极好的事。”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双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罅隙,也照耀在了她和他的身上。天边,朱灰金的光圈之外是一层仍在爬升的玫瑰红。

那层玫瑰红,就如同此刻他心里正在爬升的快活。

喉头一紧,他明明想说话,最后张开的不是嘴,却是他的臂膀。将她一把抱进自己怀里,他不住地摩挲着她的发。有她这句话,纵使他做再多的事都值得。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放开她。邱霖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再走一会儿回家,可好?”

她点头,他将她带来了一条小巷子。其实双梅大大小小的巷子她都不陌生,这条小巷曾经更是走过无数次。灰色的屋顶,斑驳的砖墙,墙角却有几枝嫩黄色的梅花探出头来。

如蕴笑道:“怎么走到这里来?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是我家了。”邱霖江随即纠正道:“那是赵家。现在,我家才是你的家。”她不禁莞尔,跟着他后面连连道:“好,是赵家。”

他这才接着说:“第一回看到你,便是在这条巷子里。”她“咦”了一声,怀疑道:“这里?为什么我记得是在前头的交叉路口?”他嘴角上扬,眼眸含着笑,道:“那时候你方四岁,怕是根本不记得多少事。”

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少年,因为母亲背地里受了二姨太的欺负而气恼。他恨自个儿为何不是长子、恨他为何还没有保护母亲的能力。烦躁地绕着双梅四周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条巷子里。正觉得烦闷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似乎有轻细的抽噎声从墙角处传来。

少年邱霖江顿住了脚步,心里却好奇得紧。他轻手轻脚地走近了些,终于将墙角边的那道小小身影看清楚了。原来是个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扎着两只羊角辫,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碎花衣裳。她蹲坐在角落,双手环抱着双腿,哭得极压抑。她将小脑袋埋在腿间,拼命地堵住哭声,仿佛连大声抽气都不敢。

若是平时,他或许不会关注到她,甚至也许会觉得不耐烦。然而此刻,她那连独自一人偷偷哭泣都不敢大声的样子,生生叫他想到了同样暗自抹泪的母亲。心里有些拧,他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迈前一步,走到了她跟前。

小丫头心里一惊,猛地抬头看他,眼底净是惊魂不定的惶恐。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刚说了一个字:“你……”她却更加惊慌,竟一下子跳了起来,那本就瘦小的身子瑟瑟发起颤来。

察觉到她的戒备,他再度放缓了语气与神情,正欲开口,她却先一步仓皇地扭头就逃跑了。余留他在原地有些垂头丧气。

虽然她只抬头了片刻,而那张脸上还满是泪花,他愣是记住了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是赵家收养的大女儿。

眼前浮现出那么多年前的情景,邱霖江的目光放得极柔极暖。他晓得她心里定是很好奇,想听他说那时的模样,偏生他就是不开口。半晌,只说了几个字:“爱哭包。”如蕴被他说得越发心痒痒,却料他似是铁了心似的,不管她怎么说尽好话,就是不肯告诉她。没法子,如蕴只得闷闷地作罢。

绕着巷子转了一圈,他的眼中一直带着流光般的笑意。日暮已迟迟,牵着她的手,他说:“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