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真正爱你的人你视而不见,不爱你的,你却对她掏心挖肺

她吓得心肝都碎了,也顾不得东宫如何了,急急敛裙往前朝去。

步履太匆忙,跑动起来,震到了伤处,隐约有种崩开的错觉。她一手捂着,咬牙穿过宣佑门。文德殿在大庆殿以西,是今上政务之所,他晕厥在那里,大概会引得朝野震动罢。她心里焦急,提袍上台阶,殿中果然有好几位宰执在外等候,见了她纷纷作揖。她无暇应付,直入后殿,医官们正忙碌,往他人中和颈上扎针。她远远看过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心惊不已,踉跄上前,跪在脚踏上唤他,“官家,你怎么了?”

太后与她前后脚到,入殿便掖泪哭起来,“这一个两个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转头问医官,“陛下病势如何?”

医官使面有难色,低声道:“适才凶险得很,陛下四肢抽搐,呼吸不畅,臣打通穴位应急,另以白茅根煎水令陛下服用,看情况略略有些好转……所幸救治即时,若晚上半刻,只怕有性命之虞。臣等辩证,陛下症候蹊跷。前两日一直低烧不退,间或伴有头痛、震颤、麻痹等,臣尽力医治,一直不见成效。臣翻阅了医档,七日前款待别国使节,用过酒后便开始发作……臣想请问圣人及录都知,官家当日饮食可正常?用过些什么,可否令御厨将当日菜色明细送来臣查看?”

“官家是傍晚前后才到涌金殿的,来了并未进食。”秾华忙命录景去办,忽地大大震动起来。那天绥使到访,官家中途离席回福宁宫,随后便遇上了阿茸下毒。如今平息下去的事重被挑起,分明又要起波折了。她觑了太后一眼,果真见她怒目而视,只不过没有证据,不得发作罢了。

“何必绕那些弯子,直说官家是遭人下毒就是了。”太后铁青着脸道,“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不看他咽气誓不罢休么?究竟是多狠毒的心肠,非要置他于死地,我竟想不通了!”

医官使嗫嚅了下道:“暂且不敢断言,一切需待验证过后才知道。”

太后怒道:“验证……七日之前的毒,不可能在身上停留那么久。不单当日,其后几日的只怕也不能疏忽。”

医官使道是,“另外陛下佩戴在身上的东西也需查验,臣还要请旨入福宁宫,宫中香炉、香垒、香球,燃烧后的沫子也都要一一清点。一日查不出底细,陛下便一日危险,请太后恩准。”

太后自然都照准,安排妥当了到榻沿上看他,哭道:“我的儿,你千万要挺住。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若有个好歹,叫老身怎么活!”

他倒是醒转过来了,只是口舌不利,两眼直直望着秾华。

她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眼里噙着泪,努力压制着不让它落下来,轻声道:“官家会好起来的,医官说救治即时,不要紧。”

他脸色惨白,艰难地点了点头,“你的身子……”

她到底哭起来,这个时候他还在担心她,莫说是位帝王,就是平民怕也做不到。她挨在他榻前,额头抵着他的臂膀,瓮声道:“官家别担心我,我已经没什么妨碍了。你好好将养,臣妾在这里陪着你。”

他指了指外面,“众臣……”

“我去安抚,你别着急。”她拭了眼泪起身,伤口钝痛,缓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去。

外间宰相言官们正等消息,见她出来都上前打听,她道,“陛下无碍,只是连日辛劳,身子有些虚弱。休息两日,圣躬便会康健的,诸位相公不必挂怀。前朝政务,陛下一时不能裁决的,请宰相代为处置。”正说着,秦让到她耳边回话,她听后喉头一哽,勉力平了心绪又道,“殿前司证实宁王伏法,朝廷隐患已除,诸位可放心。如今只等陛下大安,我大钺又是一派河清海晏的气象。陛下命我传令,诸位且先回,若有要务,再递奏疏进来就是了。”

众臣虽担忧,既然皇后传了话,只有俯首领命,向内殿拱手长揖,络绎却行退出了文德殿。

朝臣一走,太后就有些寻衅的意思了,秾华再要靠近今上,被她拦了下来,“皇后嫌疑还未洗清,官家又遭人下毒,老身不得不小心行事。你仍旧回西挟去,待得医官查出了因由再说不迟。”

这个时候让她走,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她也不怕得罪太后,本来就已经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关系,再多一项也无妨。她向榻上看了一眼,“恐怕要违逆太后懿旨了,臣妾恕难从命。我有没有罪,官家说了算。既然官家不曾定我的罪,他抱恙,我就不能离开他。我是官家亲封的皇后,母仪天下。如今自己的郎君正在病中,我却连相守都做不到,便不配当这个皇后了。倒是太后切不可太伤情,自己身子要紧。还是回宝慈宫歇息吧,若有事,臣妾再差人回禀。”

她义正言辞,太后无从反驳,便气呼呼坐在一旁道:“官家如今这样,我哪里能回宫去!”

她要坐着就坐着吧,秾华也不管她,忙着尽心在他榻前伺候。他一直昏昏沉沉,她看着他的脸,有种天塌地陷的恐慌。医官说他是中毒,她不知道是不是阿茸之前对他下过手。昨天就看他有异,今天竟倒下了。她看惯了他威风八面的样子,突然变成了这样,她一点主张都没了。情愿自己多受些苦,也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她不停地揉搓他的手,替他胸口顺气,“官家……你要好好的。”

延捱了两个时辰,他渐渐缓过来。脸上的潮红褪了,不过有些虚弱,半阖着眼微微喘息。

她捋了发与他碰额,温度降下来一些,应该没有大碍了。她松了口气,“好些了么?”

他嗯了声,仍旧没有说话的力气。

先前去福宁宫查看的医官使回来复命了,走两步,在织锦地毯上跪了下来,“臣携众医诊入陛下寝殿,连陛下平时所穿衣物都逐样查看,发现陛下贴身木樨香珠中掺有颠茄。”说着将珠串呈上去,“颠茄产自西域,在中原几乎不得见,但与曼陀罗、夹竹桃齐名。这种花可入药,长至一人高时毒性最烈,两颗小小的浆果便可毒杀一个孩子。若将根茎和种子磨粉,长期吸入,轻则神志不清、谵妄、躁动,重则四肢瘫痪乃至毙命……”言罢伏地叩首,“要解此毒不难,崩大碗煎服,再出一身大汗,毒性便可清除八九成……”

秾华起先还听得清,到后来只见医官嘴唇开阖,耳中嗡嗡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愣眼盯着托盘里的香珠,那同心结,那穗子,甚至每一颗珠子都是她亲手做的,怎么会有毒?毒、毒、毒……哪里来那么多的毒!她以前从不知道什么是颠茄,也未接触过这类西域的东西,怎么能掺进木樨花里?她有些绝望了,要在这禁庭生存真的不容易,阴谋像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袭来,还没能完全挣脱出来,又被迎头拍打,打得她天昏地暗,没有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