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卷 忘川·寒鸦(第2/6页)

城外黑马被拴在老树下,树后黄昏落日,她跃上马对他道:“你要去关岭必须经过伏龙山,我知道一条小路,送你出山吧?”

云深捂住发疼的伤口,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为了赶时间寒鸦加快速度,山路颠得云深面色惨白。行至山下时,寒鸦闻见隐隐的血腥味。她勒住马头转身问他:“是不是伤口出血了?”

他的目光却落在远处的山头,寒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绿树乱石间风声呼啸,吹来阵阵血腥气。

她一愣,随即掉转方向朝山寨跑去,绿荫映着半山残阳,曾经威风凛凛的伏龙寨此刻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小五!秀才!”她几乎是摔下马扑过去的,浓郁的血腥气熏得人头晕,山寨已无一活口。黄昏褪去,月色凄凉,她仿佛脱力般跪坐在地,呜咽声低低传出来,怀里紧紧抱着毫无生机的尸体。

一片凄然寂静中,他踩着鲜血走到她身后,将手指放在她的肩头,说出沉沉的两个字:“抱歉。”

她猛地回头,嗓音从齿缝中挤出来:“你不是说他们不会攻上来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古井般的深眸不知望着何处,良久,淡淡道:“把他们葬了吧。”

合葬坑挖在山寨后那片紫木兰丛中,寒鸦跪在坟前一字一句发誓:“我必手刃仇人,替你们报仇!”

但说要报仇,她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当她将弯刀搭在云深的脖颈上时,他似乎并不惊讶。他伤重未好,青衣浸出血色,此刻也毫无抵抗之力。

她冷冷地看着他:“带我去找他们,我可以放过你。”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话音刚落,刀刃向前一寸,割破了他颈边的皮肤,鲜血滴落下来,他将刀刃推开一些,“杀了我,你就更不可能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她被堵得无言,狠狠地瞪着他,最终还是收刀入鞘:“跟着你,总能找到他们,到时候连你一块儿杀!”

将黑马牵过来喂了草料,已是月上中天,她穿梭在成堆的冰冷尸体中收拾细软,又红了眼,只是生生忍住不哭出来。

可她的哭腔怎么也忍不住,幽幽的,如风泣:“我伏龙寨向来深明大义,你放心,不是你动的手,将来我绝不会找你麻烦……”她吸吸鼻涕,回头道,“还有……”

身后的云深摇晃一下,随即轰然倒下。她愣了一下,扑过去抱住他,这才发现他的身子冰得吓人,嘴唇乌青,青衣上渗出大块血迹。

她这才想起来,他原本就受了很重的伤。

这漫山遍野的尸体,唯有他们两个活人,而其中一个正在她怀里渐渐变得冰冷,这让她怎能不害怕。她脱下披风将他紧紧裹住,费尽力气抱着他翻身上马,在夜风中疾驰开来。

到达山下小镇时,黑灯瞎火一片死寂,她背着他一家家敲医馆的门,长街偶有犬吠,她咬咬牙,将他勒得更紧。

挑着灯笼的老大夫接纳了她,床上的云深紧闭着眼,高挺的鼻梁、淡漠的眉眼,屋内烛灯摇晃,像在他脸上覆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姑娘,你夫君伤势太重,且毒入心脉,老夫实在无能为力,不过他脉象在缓缓恢复,应该是之前已经服过药,老夫也只能将这些外伤处理好,这体内的毒嘛,只能看造化了。”

“他中毒了?”她难以置信,转而又跺脚,“他不是我夫君!”

老大夫摆摆手:“我去给他煎药,劳烦姑娘好生照看,若有异常立即叫我。”

她回头看了眼面色惨白的云深,不明白他为何会受伤中毒。只是逃个亲而已,对方怎么会下杀手?她坐在床边东想西想,困倦袭来,伏在床头便睡了过去。

云深醒来的时候,偏头就看见伏在床边的姑娘,黑发凌乱地铺开,衣裙上有已干的血迹。

他翻身的动作惊醒了寒鸦,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副大梦初醒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模样。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打了个哈欠起身:“先欠着吧。”她转身走到门口,“大夫,药熬好了吗?”

他坐在床上看着门口修长的身影,她的双肩并不单薄,可要背着他走那么远的路想必也不容易。她迎着晨光用一根木簪将长发绾起来,回过头来时,眼睛格外明亮。

他看了她半晌,将仍裹在身上的黑色披风取下来,木兰香拂过眼睫和眉心,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伸手接过披风在空中掸了掸,惊起漫空的幽香:“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寒鸦,我的名字。”

第肆章

云深在医馆休养了一段时间,伤势已恢复大半,只是眉心偶有青黑之气闪过,是毒入心脉的征兆。

这些天寒鸦总是进出忙碌,抓药煎药,还替他买了衣服和鞋子,她倒是明白他的喜好,一应皆是按他心仪的颜色样式选的。他站在铜镜前打量片刻,总算恢复了几分气色。

寒鸦坐在窗台上剥橘子,问他:“感动吗?”

他挑了挑一双淡漠的眼:“感动。”

她从窗台跳下来,露出失望的表情:“感动就赶紧还钱吧,你知不知道这些天你花了我多少银子?”

他对着铜镜理了理襟口,细长的手指衬得襟边翠竹越发栩栩如生:“这不是你自愿的吗?”

她气愤地将橘子皮扔过来,叉着腰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我这是逼不得已!你不仅欠我钱还欠我命,以身相许都还不完!”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以身相许?你想得还挺美。”

寒鸦气得抓起窗边一把紫木兰朝他砸过来,束花的白线丝绒在空中散开,木兰花在他眼前似雨飘洒,而花幕之后的姑娘明眸皓齿,发有幽香。

老大夫端药进来的时候,说她气势汹汹地出门了,云深一直等到傍晚她都没回来,他望了眼夕阳烧红的天边,想着她莫不是被自己气得一去不复返了吧?

他从长街一路寻过去,在街尾的酒肆看见了她。酒肆旁边拴了几匹挂满货物的马,应是走北向南的走货郎,寒鸦正在跟他们打听哪里有逃亲的云家公子。

云是少姓,江湖上倒有几家大户,但都无逃亲一说。她眼露失望,掏银子付了走货郎的酒钱,转身往回走,一眼便看见环胸抱臂倚在树下的云深。

他的衣领有些松垮,落日的云霞从树影间倾泻而下,往日凉薄的嘴角也勾勒出几分笑意。她转身就走,他在后面叫住她:“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报仇吗?”

她回身瞪着他:“早日报仇,早日离开你这个祸害!”

他若有所思地走近,对上她的目光:“凭你一人之力,不可能杀了他们。”

她仿佛又想到那一日的修罗场,眼角开始泛红,手指死死按着腰间的弯刀:“哪怕拼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