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那我希望这风暴,可以刮得再猛一点。”(第3/5页)

第四天。

一大早,天就是黄灰色,卫来去甲板上溜了一回,看到很多海盗扒着船栏,手搭起凉棚往远处看。

那里,团云卷起的赭黄色更重。

卫来问了几个人,没人听得懂,好不容易找到沙迪,他正囫囵吞吃一条水煮的海鱼,说:“大概是沙尘暴。”

又是沙尘暴?

卫来头皮发麻:“那怎么办?”

沙迪觉得他太过紧张:“红海刮沙尘暴,有时候会持续一个月呢,我们天天都要给船清沙,早上起来,厚厚的一层,刚清完,又来一层。”

“风浪会很大吗?”

“会吧,”沙迪耸耸肩,龇牙一笑,“不过很少翻船——翻船也不怕,我们有小艇。”

海盗都是这么安慰人吗?卫来无语,在海水里干泡着的经历,他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更烦的是,不同于之前的干脆利落,今天的谈判异样磨耗。

虎鲨的果断狠辣、杀伐决断,在小小的饭厅里闷蒸成犹豫、反复、患得患失。这么一个凶悍的海盗,抱着头,絮絮叨叨,像思路混乱的老婆子。

“今,如果、如果有意外,如果不像你说的那样顺利,我怎么办?”

岑今在画画,手边摊了十多支或长或短的铅笔——她故意的,第四天,按照计划,她应该心不在焉,虎鲨也应该焦躁。

她回答说:“也是啊,哪有十足保险的事——人在床上睡着睡着,也会睡死了呢。”

说话间,笔端或拖或带,勾勒出气势汹汹的百米沙墙:满纸的沙尘暴,只左下角有辆车窗破碎的小车。画幅上展示不了,她自己知道,车里还有两个人。

她看了一眼卫来,他显然注意到了画的内容,回应的眼神里带着微笑。

真好,这世上有些事,你一个眼神,他都知道。

虎鲨像困兽一样,在桌边走来走去。

“我就这样把船还给沙特人,一分钱都不要,我怎么跟其他人交代?”

岑今吹开纸面上的铅屑:“谁让你白白还给沙特人了,赎金还是要收点的——你不趁机要点钱,打算将来两手空空地去国外吗?”

原来并不耽误拿钱,虎鲨一喜,但紧接着,心头又生出另一重不安:“可是……拿了钱,沙特人会生气吗?一生气,不帮我搭线了怎么办?还有,他们如果说话不算话,拿到了船,就再也不管我死活……”

他忽然又犹豫:那还不如多要点钱呢,钱是实在的,但美好的生活,美好得太缥缈了。

岑今在纸面某处细细画起什么:“所以啊,看你还能给他们提供什么好处咯,你不该让他们勉强帮你,要让他们积极主动,拼命想为你促成这事。”

这不是胡扯吗?沙特人讨厌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他做事,还“积极”“主动”“拼命”?

虎鲨后背冒汗,内火又想往外蹿了,努力压服了一会儿,忽然转成一副笑脸,往岑今边上一趴。

“今,你提示一下我吧,不要绕来绕去了,我们是好朋友啊。”

卫来感慨:能屈能伸,难怪虎鲨能当上海盗头子。不要脸也是种能力,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岑今瞥了虎鲨一眼:“仔细想想,你还能为他们做什么。”

虎鲨想得抓心挠肝:“还能做什么……我最多以后都不劫他们的船了,但那么多海盗,我不劫,还会有别人劫的……”

岑今说:“不对,你应该去劫,但又不能劫。”

她抽开那张画纸,顺手递给卫来。

卫来盯着纸面苦笑,她画了一只神态惊恐的小蜜蜂,旁边还标注一行字:卫来珍视的小蜜蜂。

女人真是记仇。

而边上的虎鲨已经彻底糊涂了:“什么叫应该去劫,但又不能劫?”

岑今唇角微扬:“海盗有不成文的规矩,先到先得。你先盯上的船,其他海盗一般不会再去动。以后,沙特人的船到了亚丁湾,你每次都派船去盯去跟,每次又出于各种原因没下得成手……懂吗?”

虎鲨看着她,嘴巴慢慢张大:“你是说……”

岑今伸手抚平一张新的纸面:“有什么能比用海盗护航来得更保险呢?沙特人每年有上千条船要过亚丁湾,收到这份大礼,你觉得他们会不会乐歪了嘴?”

板上钉钉的事了,虎鲨还是迟迟不拍板,总担心有什么没考虑到的,时而焦虑,时而狂喜,时而沉默,时而又喋喋不休——这断断续续答疑式的第四轮谈判,从早上拖到中午,又拖到下午。

卫来出去抽了次烟,向沙迪借的火。船身有明显的晃动,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稍远一点的海面上一片黄雾蒙蒙,船栏上已经落了细小的沙尘,伸手去抹,指腹上带起细碎的土黄。

沙迪向卫来打听:“谈判怎么样了?会很快结束吗?能不能让岑小姐快一点?”

卫来有点意外:“你们这么急?”

沙迪说:“等钱用啊。有了钱,可以买大桶的酒,吃又软又香的面包,还可以去找女人……

“越拖越烦,说什么世界上最大的油轮,二十五个人质,一天要吃多少饭?要派很多人在船上看守,也要吃饭,这都是要花钱的!”

他嘟嘟囔囔:“希望赶紧拿到钱,少一点也行。你们岑小姐到底会不会谈,让她凶一点啊。昨天晚上还有人跟虎鲨吵,怪他太贪心,说1000万太多了,气得虎鲨差点儿开枪……”

看来海盗这边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盘算。

卫来隐约觉得,今晚一定会有个结果,单看虎鲨什么时候给出定音的那一锤。

晚饭过后,船已经晃得很厉害了,沙尘暴开始从红海上空横拖而过。沙迪说这只是开始,按照经验,半夜才是风浪最大的时候。

海盗们开始往水下放沉重的铁锚,锚链磨到船沿,哗啦作响。有人慌乱地去收那些会被风浪撼动的外挂零碎,饭厅外一片喧哗。虎鲨手里握着那个卫星电话,按照规矩,谈判的结果要由岑今通知沙特人,那之后才会转成海盗和船东的直接对话。

虎鲨一生的黏糊好像都用在这一天了,甚至递电话给岑今的时候,他都还在犹豫。

“今,那些都要我自己谈吗?”

岑今说:“我只谈天狼星号。”

虎鲨喃喃:“你不能帮我跟沙特人都谈好吗?我去谈的话,总觉得要费好多力气,很周折,要很长时间……”

岑今冷笑:“太好的东西,总要费点力气才能得到。太容易到手,你不觉得心慌吗?”

虎鲨终于把卫星电话递过来。

岑今拨号,虎鲨屏住呼吸,两手扒住桌子,掌心摩挲到细小的沙粒,这才发现饭厅里都已经有了沙尘的迹象。

接通的刹那,虎鲨的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岑今对着那头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