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不会收你钱的,我希望你……主动给。”(第3/8页)

卫来朋友不多,可可树是难得的一个,但见面机会偏又很少——一个怕冷,一个怕热,来喀土穆之前,两人已经两年多没见了。

这一次,满打满算,只一起“同了车”、“喝了酒”、“吃了肉”、“飞了纸飞机”,和他预想中老友久别重逢的场面,差了太多。

可可树大概也有同感,拽他到边上说话。

“你这辈子估计不会再来……”

真了解他。

“过两天,南方省的活差不多了,我就要回老家乌达,那里海拔高、雨多,平时也就二十来度,不热——要不然公海的谈判结束之后,你到我那儿住一阵子?让我老婆给你做饭吃。”

卫来笑:“怎么可能,我要送岑小姐回去的。”

可可树惊讶:“你不用送她回去啊……你不知道吗?”

“什么?”

“签的合约你没有细看吧?”

是没看,有麋鹿在,他基本不看合约,只负责签字。

“不知道也没关系,后面他肯定会跟你说的:你保护岑小姐的期限是到谈判结束,不是返回赫尔辛基。谈判结束之后,你就自由了。”

是吗?

卫来脑子里有点乱:“她为什么不回赫尔辛基?”

可可树摊手:“我怎么知道。人家有人家的打算呗,没准她还有别的地方要去。总之谈判结束之后你就完事了,你管那么多!保镖和客户,还不就是一张合同的交情!”

说着他重又兴奋起来:“怎么样,去我那儿吗?我老婆做的通心粉很棒,能气死意大利人!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真正的非洲大草原,我们开巡猎车,喝啤酒,跟狮子睡觉,骑大鳄……”

卫来说:“你带我去找死呢。”

他忽然兴致低下去:“再说吧,先把手上的事做了。”

车出喀土穆。

几乎没有过渡,视野很快变得荒凉,铺天盖地都是极度干渴的土黄色。

起初还有公路,后来就断续,像沥青的残片散埋。轮胎一路碾压细软的黄土地,车屁股后头拉开浓黄的尘土烟幕。

卫来很想问她谈判完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转念一想,又恼怒自己婆妈。可可树说得没错,保镖和客户,就一张合同的交情,她再多的打算,跟他有关吗?

他提醒自己:专注工作,离客户远一点。

冷风机嗡嗡响,是车内车外唯一的声音。

岑今似乎察觉到什么,知趣地不开口,一直看窗外的景色。

其实这样不好,长时间看单调的景色容易被环境催眠,司机要尤为小心。很多高速公路上的车祸就是这么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卫来轻吁一口气。

她睡了,他反而觉得放松。

一路都没有遇到车,天边起伏的沙丘线上,时有指甲盖大的骆驼影子挪动。

偶尔看到一两棵树,不知道怎么长出来的,孤零零地冒在沙丘中央,没有叶子,枝和干都嶙峋惨白,很像抓向天空的手爪。

单调、死寂、枯燥,他的上下眼皮开始不自觉地往一处凑……

为了给自己提神,卫来开了电台。

二手车,没法去要求电台的滤波性好,信号艰难地接收中,密集的嚓嚓杂声似乎永无止境。

信号忽然接通,跳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们要分外警惕,那些混进我们中间的……”

语音愤慨,铿锵有力。

听说南面要打仗,这是政府的……电台宣传?

卫来正想追听下一句会讲什么,耳边蓦地响起岑今歇斯底里的声音:“关掉!关掉电台!”

这一下突如其来,卫来头皮发麻,不及细想,紧急靠边的同时一把拽下电台繁复的插电线。

嚓嚓的响声消失了,车里只剩下冷风机的嗡嗡一片。

岑今低着头,脸色苍白,搭放在膝上的手有轻微的抽搐。

过了很久,卫来轻声叫她:“岑今?”

她抬头,笑得很勉强:“没事,你继续听。我刚刚……做了个噩梦,一时没反应过来。”

车里开了冷风,她的后背却有一块汗湿,和衣服黏在了一起。

她的噩梦里,有电台?

岑今避开他的目光:“车里闷,我下去透口气。”

卫来想提醒她外头热,真跟下去了,发现也还好——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的,日头似乎被遮住了,沙漠没了太阳,狰狞也去了大半。

他关掉冷风机,让机器歇会儿,车门和顶盖全开,通风散热。一番倒腾之后,他把西瓜抱出来,问她:“吃吗?”

问得没什么诚意,她还没回答,他手里已经掉转了把直刃匕首,一刀插了进去。

瓜熟得恰到好处,豁口处一片瓤红。卫来把刀衔在嘴里,两手用力把瓜掰开。

车尾有轻微蹭响,是天线在晃。那只小蜜蜂在顶梢处,张着翅膀,晕头转向。

卫来觉得好笑。

“卫来?”

岑今的声音有些奇怪。

她盯着地面看,好多细小的砂石在打转。

卫来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风大起来了,空气里有土腥味、大牲口的尿臊味,向远处看,有厚重的浊黄色沙墙越拉越高,几乎和天顶连在了一起。连接处有一道闪亮的线,像横切过来的刀锋。

要出大事了。

卫来紧急吃了一口瓜。

岑今还算镇定:“沙尘暴,赶紧上车。”

卫来把匕首插进后腰别着的皮鞘,瓜往编织筐里一扔,先关车门,末了跳进车子,把顶盖轰一声拉下。

车子外头更暗了,一片迷茫的姜黄,有细小的沙粒扑在挡风玻璃上。卫来把车子往空地里开了一阵,停稳之后,打开前后车灯。

他知道沙暴中的紧急措施:避开车道,打亮车灯定位,以免那些试图冲出沙暴的车子撞过来。

岑今拽了个防护套把卫星电话罩住,又让卫来帮忙,撕了几个大的塑料袋,用透明胶带粘包住冷气机。

对于主次,她倒是抓得到位:一要通讯,二要冷气。

卫来觉得她小题大做:“车门已经关好了。”

他没见过沙暴,但在新闻里看到过——沙暴来袭,待在家中,关好门窗,静候它过去就好。

岑今冷笑:“非洲北部是撒哈拉沙漠,这里的沙尘暴是世界上最大的,卫星云图都能拍得清清楚楚……”

卫来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不用她描述,他看见了。

正前方,沙墙滚滚,巨大的蘑菇云堆叠成近乎灰黑色的沙壁快速逼近,铺天盖地,像极了电影里的末日场景。

车子在万仞的沙墙之前,像一棵根基不稳的草芽。

卫来问:“会死人吗?”

“运气不好的话,会死。”

话音未落,车顶、车前盖和挡风玻璃上响起噼啪的砸声,有大团黄色油漆样的黏稠脏雨顺着玻璃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