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不会收你钱的,我希望你……主动给。”(第2/8页)

卫来说:“那这一路,我尽量少向她收钱。”

挂了电话,卫来列了张物品单子,交给可可树之前先去找岑今,看她有什么加的。

她接过来仔细看,指尖一行行比着,有时低念出声:“太阳镜,有;头巾,有;药,有……”

电力还没恢复,她在屋里洒了凉水,但并不济事,皮肤透着红,额上津津的汗,有一滴忽然顺着鼻梁下滑,掠挂到鼻尖,透明、微颤,有些滑稽。

她头也没抬,拿手背抹了。

卫来顺手拿起边上的杂志,给两人扇风。

岑今抬头。

“饮用水要加多,至少一倍。苏丹二十多个州,只有两个州的水能达到国际饮用水标准,其他很多地方,用水都是从水洼里取的,我们不能喝。还要带一些电子防护套,从四月开始,这里多沙暴,沙子很细,进了器材的话很麻烦。”

“就这么多?”

“嗯。”

挺好,都是他没想到的,卫来接过单子。

楼下隐约传来可可树的声音,好像又在跟老板显摆他的鲨鱼嘴。卫来把单子对折,掀起两个角,折向中间。

他折纸飞机。

最标准的折纸程序,就是机翼多折了一道,比普通飞机瘦。

然后他拿起来,左右端详,问她:“知道怎么样让飞机飞得远吗?”

“你三岁?”

卫来说:“你这人,活得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他朝机头呵了口气,然后平端,向着门,眯起一只眼睛,瞄准。

纸飞机飞了出去,很稳,飞过门框,飞过栏杆。

卫来吼:“可可树!”

两分钟之后,廊道里传来脚步声,可可树探头进来,兴奋又鬼祟,手里拿着拆了的飞机纸。

“就这么多?”

“嗯。”

“没问题!卫,你等我的飞机返回报告!”

他兴冲冲地离开。

卫来意味深长:“看见没,男人都三岁。”

晚饭的时候,外出置办装备的可可树回来了,进门时大摁喇叭,声响洪亮,绝非突突车可比。

是辆白色的二手海狮面包车,前任车主改装过,车顶专门切割了一块,有支架可以推起,钢板加厚、加防撞杠和减震器,车灯处罩铁架安全套,反光镜和四个门都加固,车尾处竖起一根高高的天线,上头……

卫来皱眉,这车改装得实在,但特丑,不显眼,很旧,车身蒙灰,唯有天线上头套着的塑胶小蜜蜂崭新、明黄环黑,两只小翅膀还是白色的。

卫来说:“什么玩意儿?”

他想把那小蜜蜂给揪了。

“车载电线,电台啊!”可可树伸手出去晃天线,“沙漠里人都没有,信号也不好,不得靠电台解闷啊?”

卫来指着小蜜蜂:“我说它。”

“装饰啊,多好看。好多当地人都装这个。”

是吗?

卫来觉得自己的主意真心不怎么坚定,可可树这么一说,他居然也觉得怪好看的。

车门推开,后半车都是装备。几大桶桶装水尤为醒目,吃的全部都是速食干粮,另有个编织筐,里头散放了椰枣、西红柿、西瓜,里头滑稽似的插了个卫星电话,天线拉出一截,像脑袋上顶了个小辫子。

可可树交代他:“横穿沙漠,一路飙的话,要十多个小时,我预计你们走两天,吃喝给你们备了五天的量,够意思吧?卫星电话拿到空旷的地方用,搜星效果才好;瓜果记得尽早吃,不然全烂了。”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感动的。

卫来看向车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车有空调?”

“冷风机。”可可树伸手进去,铿铿叩了叩铁壳,“旧是旧,噪音大,但效果不错……”边说边旋开开关。

一股久违的凉意迎面裹来。喀土穆被称作世界火炉,但此时此刻,他站着的这方寸地,是人间天堂。

无以为报,卫来给了可可树一个相当用力的熊抱。

可可树说:“不客气,麋鹿说了,尽量给你找功能全的车,反正钱都是从你的报酬里扣……”

卫来摁住可可树的脑袋,一把把他搡开了。

晚饭过后,电力还是没有恢复。

旅馆老板送了蜡烛来,岑今就着烛光整理行李,有些冬天的衣物不再需要,行李包越理越瘪。

忽然看到那支金色方管的唇膏,她打开了旋出看,膏体已经发软,油分外沁,一片迷离水亮的红。

她有些惋惜,顿了顿,原样旋回,还是带上了。

卫来想起往事:“我第一次去拉普兰的时候,没经验,带了治冻疮的软膏,真要用的时候,打开一看,冻成了硬坨。

“外瓶都砸碎了,软膏还是硬得像铁疙瘩。

“后来有只北噪鸦,一直在我头顶叫,叫声很难听。

“北噪鸦这么叫:‘嘶——咔——克……’”

岑今低着头,叠起一件白色衬衫:“然后呢?”

烛光放大她的影子,给她轮廓的暗影镀上了温柔淡金。

“然后我就把软膏扔出去,把它砸飞了,天上还飘下两根毛。”

岑今说:“你编的。”

“你怎么知道?”

给埃琳讲的时候,埃琳深信不疑,还跺着脚说:“完了,你会不会把人家砸死了,或者不能生了?”

“去那么冷的地方,药是救命的,谁会舍得扔掉?”

这倒是。

他当然没扔,那只北噪鸦一直在头顶叫,他用刀子剜了一块药膏放到火头上融,剩下的装进塑料袋,揣进怀里拿体温去暖。

“这么喜欢拉普兰?我记得面试的时候,亚努斯问你为什么上次接单是在那么久之前,你也说是因为去了拉普兰。”

卫来被她问住了。

为什么喜欢拉普兰?他还真没想过。

——因为那里冷。

极北、空旷、少人烟。

没有人烟,没有“人气”,也就没有复杂的关系。

——因为喜欢那个传说:当北极光出现的时候,不能吹口哨,不然极光会来抓住你的头发。

于是他经常在半夜里,向着夜空的极光嘬一记口哨,然后闭上眼睛,等着谁来抓他的头发。

——因为他在那里,和驯鹿、北噪鸦、狼獾一样,只是一个在严寒里艰难求生的生物。

它们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不会问他从何而来、家在哪里,不在意他脱轨,不关心河口什么时候泊了条船,会泊多久……

埃琳为什么不相信,他去那里,真的是为了度假?

岑今没有再问。

忽然有个纸飞机,嗖的一下,从外头的暗飞进烛火的光里,一头扎进收理到一半的行李包,屁股翘得老高。

可可树的声音传来:“卫,任务我完成了。你给我评个A,我才有面子返航啊。”

第二天一早,再次出发。

和可可树就在这里分开,一个往东,一个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