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爱你是一回事,钱是另一回事。”(第4/9页)

某次他问卫来:“中国人说,好吃莫过饺子,好玩莫过嫂子。饺子好吃我知道,但是嫂子……为什么好玩?”

卫来沉默半晌,答:“你个臭流氓。”

又某次,他问卫来:“你们好像瞧不上‘姐夫爱小姨’,但是姐夫和小姨本来就是一家人,不应该相亲相爱吗?”

卫来沉默半晌,答:“你个臭流氓。”

麋鹿的中文和意会能力在卫来的骂声里茁壮成长。

四个月不见,麋鹿对他的关爱如同拉普兰的大雪骤降,短时间内没有止歇的意思。卫来懒得听他啰唆,目光落到挡风玻璃前立着的牛皮信封上:“客户资料?”

麋鹿习惯把客户资料放进绕线封扣的牛皮纸信封。

卫来伸手去拿,麋鹿说:“不不,不是,是这个。”

他从座位底下抽出另一份,郑而重之地递过来:“特意为你选的。”

一式的信封,从外表看没什么不同,卫来试了下厚度,像是张照片。

他先不拆:“特意为我选的?”

“我了解你们中国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懂了,这客户应该是中国人,或者至少是华裔。

卫来解开绕线:“那你还不是特别了解我们,我们还有个词叫‘杀熟’,自己人坑自己人,从来不手软。”

他抽出照片。

车内灯光很暗,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照片抽出的刹那,卫来觉得眼前似乎亮了一下。

他下意识夸了声:“漂亮。”

照片上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华裔女子,伏在楼梯上抽烟,头发到肩膀,发梢处略卷,没什么表情,目光恰与镜头相触。

她眼睛里藏着一个世界那么深。

照片留白的地方用记号笔写了两个字:岑今。

麋鹿斜乜他:“小心哪,男人起初只是爱上了个酒窝,接着就把整个娘儿们都娶回了家。”

卫来盯着照片看:“太小看我了,首先,她还没漂亮到让我神魂颠倒;其次,我有职业操守,接了单,她就是客户,我不跟客户发展除了钱之外的任何关系。”

顿了顿,他又说:“目光不柔,应该经历过一些事。”

他把岑今的照片立放在挡风玻璃上。

路灯的光从外裹入,照片上的女人浸入黑暗,面目模糊。卫来问:“这个……岑小姐,人怎么样?”

麋鹿是业内最吃得开的私家保镖代理人之一,麾下两张王牌,圣诞树和可可树。

王牌可以挑拣客户,可以私定规矩,不管这规矩有多离谱——比如可可树的规矩是:绝不接发际线到肚脐之间长痣的客户的单。

莫名其妙,人家长痣,干你鸟事?

相比可可树,卫来省心得多,只一条:不保护人渣。

理由是:流汗、流血甚至赔命去保护人渣,那是逆天行事,不符合中国人敬天的习惯。

中国的一切都是好的,麋鹿点头如捣蒜:“那是,那是。”

现在卫来问起岑今“人怎么样”,那就是有接单的意向了。

麋鹿早打好腹稿:“卫,人都是复杂的……你是先听她好的地方呢,还是不好的?”

“不好的。”

“那你耐心点,不管前面怎么样,听到最后,你绝对会接单的。”

卫来笑了一下。

凭什么绝对?爱无永恒,情无永炽,世事无绝对。

车外空城一样安静,这么久了,行人都没经过一个。

“岑小姐曾经有个未婚夫,婚礼前夕,她被捉奸在床。婚事告吹之后,她未婚夫一时想不开,吞了药,幸好救得及时,没死。”

这是私事,卫来不想置评。对比岑今,他反而更看不上那个未婚夫: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样的女人,早撇开早好吧。

麋鹿的话锋转得雀跃:“但是,上帝是公平的。她的未婚夫在医院里遇到新人,第二年就结了婚。宣誓的时候他说,感谢上帝没让他为了错的人死掉,才能最终等到真爱。”

边说边递了张照片过来,用意明显:就算岑今操守欠奉,上帝也已经对可怜人做了弥补。

照片上,高大俊朗、书生气十足的华裔男人拥着小鸟依人的妻子,爱意满满,养眼登对。

卫来示意麋鹿往下说。

“岑小姐……还是一桩谋杀案的嫌疑人。”

说到这儿,麋鹿故意停顿,想诱他追问,卫来不吃这饵,安坐如山。

麋鹿只好继续:“好在证据并不充分,很快洗脱嫌疑。”

“什么案子?”

“一个法国富商,被注射毒素死亡,现场保险箱大开,不清楚具体丢失了多少财物。警方判断是谋财害命。岑小姐之所以被卷进来,只不过是因为那天晚上,她是访客之一。”

“只不过”三个字已经表明了立场:麋鹿努力要把关于岑今的不好传闻筛抖干净,即便略沾,也是“殃及”。

卫来倒是对注射毒素这一节更感兴趣:“什么毒?”

“听说是……河豚毒素。”

卫来意外。

麋鹿会错了意:“我也觉得贵,河豚毒素纯品国际市价每克20多万美元,普通的毒剂注射照样能致命,何必呢。”

卫来说:“因为它毒。”

河豚毒素(TTX),毒性比剧毒的氰化钠还要高1200多倍,致人神经麻痹、腱反射消失,最终呼吸肌瘫痪而死亡。更恐怖的是,TTX被大脑的血脑屏障阻挡,无法进入大脑,中毒者虽然不能讲话、不能动,在死亡过程中却始终头脑清晰,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始终头脑清晰……这可怎么得了,想想都毛骨悚然。

岑今应该还有其他的“不好”,但在麋鹿看来,都是些人类的通病,不值一提。

他迫不及待,要把岑今光亮的一面灿灿捧出。

“岑小姐曾经是国际援非组织的成员。索马里军阀混战期间,她帮助联合国部署对难民的救济粮发放。后来她去了卡隆,那之后不久,卡隆发生了震惊世界的种族大屠杀。”

卫来皱眉,卡隆屠杀,他好像听说过。

麋鹿冷笑:“你们不关心,非洲发生的事,不管是战乱、饥荒、冲突还是屠杀,你们都觉得是外星球的事。”

大概因为自己是黑人,麋鹿说到这一节,忽然口气不悦。

卫来有点印象了,卡隆很小,面积不到两万平方千米,是非洲面积最小但人口密度最高的国家之一,分胡卡和卡西两大种族,种族冲突频仍,前些年还曾引发内战。

“是不是被定性为反人类罪的卡隆屠杀?那是六年前的事了吧,可可树提过这件事。我记得,联合国后来还专门设定了纪念日。”

“就是那个,联合国无作为,西方国家集体失明,媒体轻描淡写地说是部落冲突,全世界都抛弃了卡隆。两个月时间,卡西族被杀害超过二十万人。只有少数国际救援组织冒险救助难民,像红十字会、无国界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