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怨恨(第2/4页)

“那……她呢?”唐悦问道,她实在无法说出外祖母这样的称呼。温雅如这样外柔内刚的女人,她实在无法相信,她的娘会是她描述中的那种模样。唐悦却忘记,物极必反,正是因为有那样软弱的娘,温雅如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我看见,她被人从后门抬出来。”温雅如慢慢地,却清晰地道。

“怎么会……”唐悦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不过是饿死她而已,在温家,这已是极仁慈的死法。”温雅如这么说。

“可是——”可是什么,唐悦却已说不下去,她隐约之间已明白,事情的结果就是如此,没有挽回的余地。

温雅如却已听明白她没有说完的话,甚至给了理由,“你若是男人,你也会这么做。”

唐悦默然半晌,摇头道:“我不明白。”

温雅如站起身,走到窗边,过了很久才道:“这对他来说,已是给了我娘一个很体面的死法。”

唐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眼睛发酸,心口的伤处正隐隐作痛,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她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温雅如回过身来,她还是那样的青春,雍容华贵,你若看她的外表,决不敢相信她已生过两个孩子。她忽然笑了,笑容中却无一丝暖意,“我告诉你这些事,是要让你离开唐家堡。”

“为什么?”唐悦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却依旧想要问出一个结果。

“我恨你,并不仅仅是你以为的那些理由。因为你,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东西。”

“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出生,或者,你为什么不丢掉我?”唐悦一直强压着的感情,这时已失控了,她终于问出这样一句话。这句话,早在很多年前,她就想问,却始终问不出口。

“因为你是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所以我才让你活着。”这句话,唐悦知道,自己会一辈子牢牢记在心里,即便她想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温雅如已知道唐悦救了唐小宝,却并没有感激,反而要赶走她。只因她可以容忍一个痛恨的人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却不能原谅一个生来就会给别人带来不幸的人靠近她唯一的儿子。纵使唐悦所有的不幸,都是温雅如造成的,她却决不会承认这一点。唐悦必须离开唐家堡,她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当温雅如说出那样一个理由,唐悦发现自己已无法再坚持,因为那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温雅如是因为她的出生而失去荣华富贵,唐悦还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去弥补,哪怕花上一生的时间,也终究可以让她感动。可如果她失去的是一个娘,唐悦又能去哪里找回一个活生生的人赔给她?纵然温雅如的怨恨不过是迁怒,甚至恨得可笑,恨得毫无道理,唐悦却还是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

唐悦从试剑大会回到唐家堡,到如今真的离开,前后不过短短的十几日时间,但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最擅长的事,便是出尔反尔。唐悦明明才对唐漠说过,永远也不会离开唐家堡,可下一刻,她却已悄悄走了,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未留下。唐悦知道,一旦去向大哥告别,她便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唐家堡唯一让她留恋的人,便是大哥。温雅如却说,因为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照顾唐悦,甚至执意为她拒绝好几门亲事,已惹得唐堡主心中不快。

唐悦很喜欢这位大哥,更加希望他们能够变成如真正的兄妹一般亲密,可却不希望唐漠因为自己,而与唐堡主的隔阂越来越大。那么任性的要求,果然让大哥为难了吧,这世上哪有永远不分开的家人?即便是家人,最终也是要分开,没有人可以依靠一辈子。

唐悦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离开唐家堡的地界,到了一个陌生的城镇。她却不知道,从她走出唐家堡的那一刻起,就有人尾随着她,时时看着她。

“公子,唐姑娘究竟要去哪里?”年轻的青衣男子这样问道。

走在他前面的男子,面容俊美,气质高华,一路行过惹来无数人侧目。他一身白衣轻衫,此刻却风尘仆仆。他并未回答,只一直望着前面不远处唐悦的背影,似在出神。直到青衣男子问了第三遍,他才微醒,道:“我也不知道。”

“那公子为什么不直接叫住她!”青衣男子不依不饶地问着。

白衣男子迟疑了半天,才轻声道:“明知留不住,又何苦要为难她。”

前面的唐悦已停在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人面前,等她离开的时候,老人面前的空碗中已有了一只装满铜钱的袋子。

她竟将自己身上全部的钱都给了别人,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先回去,告诉祖母,我会迟些日子再回去。”白衣男子道。

那青衣男子答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寻常人路过城镇,通常都会停下来歇一歇,补充干粮和水,休息一晚再上路。唐悦却不,她一直向城外走着。商容原本不阻止她,是希望她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此时,远远望着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着,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一路上,唐悦走过的地方风景如画,她却连瞧都没有瞧上一眼。那歌唱的鸟儿,烂漫的山花,欢快的小溪,都仿佛引不起她的任何兴趣。

可她还是停下了,停在一间穷得几乎只剩下四堵墙的人家门口。唐悦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蜷缩在门边,阳光照不到她的身上。但唐悦分明看见,她身上那件勉强可以蔽体的衣服已被扯破,能够看到那里面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些还不断地流出血来。

仿佛是察觉到有外人走近,那女子猛地昂起脸来。她的脸上,右眼眼皮耷拉着,鼻梁被打塌,脸颊已青肿,嘴角还在流血,唐悦简直已看不出她原先的容貌。

任何人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张脸,都会被惊得立刻逃走。唐悦却没有动,她定定地看着那女人脸上的伤口,心中的愤怒在一点点的累积。

那女人却面无表情,当看到来人不过是一个过路的年轻女子的时候,她又低下了头,仿佛对这一切痛苦都已感到麻木。唐悦不打算问她究竟是被谁打成这样,因为她已看见那个凶手。当唐悦看见葛大的时候,他刚痛痛快快地打完老婆,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直到他看到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站在他的面前。若是平日里,葛大看见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总是会很快活的,但今天他却笑不出来。岂止笑不出来,他简直就快哭出来了。因为这美丽得让人不敢逼视的女孩子,竟然将一柄可怕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