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第4/5页)

“锦年,你原本就是要送给方家做侍妾的,齐王不更好……”

“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

他眼中空洞若古井无波,指甲嵌入掌心肉间,言语里却泛不起半分涟漪。

他知晓如何一步步将她仅存的希望覆灭,再一步步将她逼到心灰意冷的死角,不留痕迹。只是最后那声“宋郎”,他心底彻底崩塌,眼底噙着的氤氲险些将周遭吞噬殆尽。

“从前答应你的,寻到了。”

萧萧转身,从袖间置下一盏白瓷胭脂盒。

白瓷胭脂盒里,是她心念已久的腊梅胭脂,他早前就寻到了,却一直带在袖间,不敢给她。

就如同他过往予她的承诺一般,都湮灭殆尽了。

就只剩了这一盒腊梅胭脂的念想,似是寄托。

“一枚素玉簪,情深两不移……”

“锦年,今日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稳……”

“那就穷极一生,为卿取……”

穷极一生,为卿取……

他攥紧手中的白瓷胭脂盒。

噩梦中那夜,屋内染着碳暖和檀香,屋外腊梅开得正好。

他怀中抱着她,她的身体尚有余温,身上却被大片血迹染得鲜红而触目惊心。那枚定情的簪子刺入胸前,她唇上还涂着他寻来的胭脂。

脸上没有狰狞,平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一般。

他握着她的手,再无生气。

他抱她起身,分明是腊月的天,他却感觉不到寒冷。

他既解脱,又无限悲凉。

似是有驱散不了的凉意,一直凉透到了心里。

他沉着眸色,眼中好似藏着混沌,也不知开了门要去何处,该去何处。

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心头。

他终是逼死了她,而后呢?

他不仅自私,更懦弱!

他没有陪她徇死,他无限恐慌的是,他若也死了,下辈子,他们许是再没有任何交集。

她永远不知他们曾今结发为夫妻……

她甚至不会知晓有他这样一个人,同她一路从清平到金州,又从金州到坪洲。

他最快乐的时光,竟是当初四处逃窜,半生流离的日子。他们东躲西藏,过得艰辛,却相互偎依。他将仅剩的馒头递于她,说他不饿。她就转眸看他,明眸青睐里从不戳穿。

下一世,这些便都不复存在了。

怀念的,悲戚的,通通雪藏在记忆里。

他抱着她,走在满天大雪的街道里,仿佛只要他停下,他们的这一世就结束了。

更可怕的是,下一世,会有一人待她很好,视她若掌上明珠。

将他全然替代。

会做所有他为她做的事,会重现她脸上的笑容,实现他所有背弃的承诺。

走过了这段风雪夜,他就会永远失去一个人。

完完整整消失在他早前,现在和往后的生命中,永远再无任何痕迹。

锦年……

等他微微睁眼。

周身若粉碎般的疼痛,也根本动弹不了半分。

身边的小厮说,他在寒山寺救下了定安侯府的小世子,摔伤了筋骨。

他还是新科探花郎,由殿上钦试,后在大理寺任职,仕途平顺。秋试前,就同定安侯府往来甚密,又曾是两个小世子的授课先生。

他脑中一片混沌,全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直至他见到了孟云卿!

——那个时候的孟云卿。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心狠狠攥紧,没有露出半分异样。她曾在他怀中逐渐失了温度,冰冷得如同一樽雕塑,眼下却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目不转睛看他。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梦。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将旁人认错——这个时候的孟云卿应当在清平,寄养在刘氏那里。

小厮却道,先生怎么忘了,这位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表姑娘姓孟,叫孟云卿,您还做过几日表姑娘的授课先生。

侯府的表姑娘,孟云卿。

他幽幽闭目。

在寒山寺,他就见过她一次。

她对他并无特别,就像一个只是相识却连熟悉都谈不上的人,顺道过来探了一场病便罢了。

她同他陌生。

他却庆幸。

他虽然不知晓她如何会从清平到了京中,从刘氏那里到了定安侯府,但他从未奢望的是睁眼就能再见到她,一个还好好活着,没有经历过往后的孟云卿。

就安静站在他眼前。

让旁人将屋中碳火燃得更暖些。

也暖了他早已冰冷透骨的心。

他感激上天,让他醒来时遇见的是这个时候的孟云卿!

对他淡漠也好,成见也好。

只要她还在,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前一世的遗憾。

他或许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前一世的孟云卿。

——逼死她的幕幕,他仍旧历历在目。

那枚簪子刺进她的胸口,鲜血留了一地,当是如何果断决绝,心如死灰。

他知晓,他没有资格面对那时的孟云卿。

……

他一直以为她不是那时的孟云卿。

才会去寻那盒腊梅做的胭脂,来苍月找她表明心迹。

她或许会诧异,他都会足够的耐性,只要同她在一处,便是费尽生平也无妨。

直至今日在宣平侯府。

她口中那句久违的“宋景城”,噺 鮮还有那道让他分明怀念的眼神。

她就是她。

一个同他一样,带着前世记忆的她。

四目相视,似是心底忽然泛起的涟漪骤然触及眸间氤氲,他只想上前将她紧紧箍在怀中,却又惶恐怕被她看穿后,无从遁形。

她是前一世的孟云卿,才会对这一世的宋景城成见,淡漠。

他过往从未如此想过。

若是如此,那她对他的厌恶只会带着恨意,根深蒂固。

“快让我瞧瞧,家中是谁来了?”这般亲昵的语气,满眼欢喜的笑意,就似开在夏日里的初荷一般清新自然,又带了几分秾丽娇艳。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见过。

没有他,她活得悠然自在。

“我看那,这妆婚事本来也是你情我愿的事,难不成孟老爷子还能非逼着自己的外孙强娶自己的亲孙女成亲不成?一个巴掌拍不响,即便老爷子有这个意思,也得人家宣平侯和孟小姐心心相惜才是……”

他同她抵死缠绵,也曾剜心蚀骨。

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莫过于他。

她心中若有一个人,便是冬日里,也会批着一件单衣搓手跺脚来窗边寻他,眼中笑意盈盈,好似晨间第一缕晨曦。

她心中若没有一个人,便是冰冷刺骨的簪子刺入胸中,也决绝如厮。

宣平侯,段旻轩……

他放下手中的白瓷胭脂盒。他知晓会有一人待她很好,视她若掌上明珠,将他全然替代。

他已经永远失去一个人。

完完整整消失在他早前,现在和往后的生命中,永远再无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