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赭石只让和暖送他到家门口。赭石说,这样我就能记住你站在咱家门口等我的样子了,和暖。两人间的话,赭石总是说得软软的柔柔的,赭石的话和暖总是爱听的,这也是她在一大堆求婚的男人中单挑了赭石的理由吧。

“咱们的好日子刚开始,晚一年再出去,行不?”和暖问赭石。

“迟早要出去的。年轻人都出去的。”赭石说。

“趁现在还没孩儿,攒点钱,等咱有了孩儿,我就不出去了。”赭石还说。

和暖想也对。蓝水河那些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把孩子托给老人看管,而她和赭石的父母都不在世上了。

和暖出神的工夫就看见赭石的身子在一个转弯处一晃,不见了。和暖一阵心跳、一阵心慌,然后脑子里空空的,心里空空的。和暖又在柑子树下站了吃完一碗饭的工夫,知道站在那里再也看不见赭石,就退回到院子里。和暖要给自己找点活儿干,来止住突然空出来的这片空虚,使这空虚不再延展,毕竟她的空虚是有甜美的企盼来填补的,毕竟她和赭石共撑的这些日子是她想要的好日子呢。

大白、二白、三白在傍晚自觉归来,今天它们似乎也知道男主人外出不在家,没让女主人费一星唾沫就乖乖进了鸭棚。猫更是乖觉,猫在夜里该熄灯的时候跳上床尾,猫看了看和暖的脸色,见女主人没有呵斥自己的意思,就心安理得地把身子安置在那里了。和暖在夜里醒来,听着猫细细的呼吸声,感觉着脚底被猫身压着的分量,和暖会故意蹬一下腿,把猫蹬醒。偶尔月光入窗的夜晚,和暖看见月光在猫的黑毛衣上照出一片粼粼波光,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真是只俊猫啊!

现在,赭石走时开花的油菜结了饱满的籽,被和暖收获了、归仓了。在麦鸟一声紧似一声的叫唤声里,后坡的小麦也晒到院场上了。忙着收获的和暖除了干活,喂饱自己和猫鸭,就是把充满疲惫的身子再歇息过来,而一旦身体像吸足了水分的植物那样饱满舒展的时候,和暖会那么深、那么狠地想念赭石。

日子如庄稼地,种下什么,随后是穿越季节的等待和盼望,等待生长,盼望收获。当风把后坡上的槲树叶吹红了的时候,赭石还没有回来。和暖知道自己还要再等过一个季节,赭石回来会是临近年关。一年回来一次,蓝水河外出的人总这样,就像候鸟。

和暖在冬至那天开始给赭石做鞋,和暖以往没有做鞋的经验,她和赭石的鞋都是赶集时在蓝水镇上的商店买来的。

但是这个冬天,和暖那么渴望给赭石做一双鞋,她依赭石的一双旧鞋剪出鞋样,她要全部手工做一双布鞋给赭石。和暖坐在炕上给赭石纳鞋,把她的想念密密缝进针脚。她算计好了,无论多精细的手工,中间有多少耽搁,鞋都会在腊月里赶在赭石归来时做好。她要让带着自己手上温度的、柔软的布鞋去体贴赭石那双攀高走低的脚。

一天早上醒来,和暖发现下雪了。下雪是蓝水河的冬天罕见的,但是接下来雪天天下,一下就是很多天。这真是稀罕!和暖最初看见雪的欢喜慢慢变成了担忧,她担心大雪会阻隔赭石归来。那些天和暖天天看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得知康城也在下雪,和暖就忧愁就睡不着觉。康城的天气时好时坏,和暖的心情也时好时坏。尤其是做梦梦见赭石被堵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和暖就会从梦中惊醒。醒了,就想赭石在外奔波,吃了很多的苦,自己没法分担,就自责、就落泪。

这个夜晚,和暖再次从梦中惊醒。伸腿蹬脚下的猫,发现猫不在。猫去哪里了?和暖从枕上抬头,同时隐约听见院墙上有响动,心上一惊,正疑虑间,就听见一声急促的猫叫,叫声惊得和暖在枕头上哆嗦了一下,猫分明是在叫春了,和先前一次比,猫的叫声简直算嚎。

和暖慢慢推开木格方窗,想要唤猫回来,刚把一扇窗推开,猫冲着身后的灯光更大地嚎了一声。没等和暖喊出声,一道黑亮的光一闪,猫跳上了墙,猫在墙头稍作停留,随即翻身到墙那边去了。

和暖呆了一呆,就看清雪花,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窗口泄出的那片光亮里,纷乱地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