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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小艺越发美丽出众,她的美丽有一种慑人的力量。初时,小艺的千娇百媚,富于戏剧化的言行逗得燕尔新婚中的丈夫开怀,对小艺越发生出一种化解不开的爱,常常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上怕跌了。

日子久了,小艺戏剧性的泛滥在丈夫那里只能换来宽厚温情的一瞥,然后是目不转睛地盯到他的报纸上去。小艺便有些不悦。一次,小艺又百般纠缠丈夫,导演的儿子就在小艺的耳边轻笑一声:小艺,我现在觉得你跟我在床上都像是在演戏呢!小艺便灰了脸。以后排完戏回家,就慵倦地卧在沙发上,样子极像是她家的那只狮子狗。丈夫逗她,她也不理。丈夫倒极体贴,以为她拍戏累了,问她冷暖温饱,而小艺终是慵倦,终日难见笑影。

可是只要一入戏,小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全都活泛过来。仿佛是上足了力的木偶人,急切渴望释放出全部的力。

《霸王别姬》剧组挑小艺去演虞姬。小艺的演技在这部戏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她把那个虞姬演得千般柔情,万般刚烈,连导演都被她感动得涕泪滂沱。特别是项羽被困垓下,虞姬舞剑自刎的那一场戏,那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唱白都让人为英雄美人垂泪,直至虞姬在剑光中揉碎芙蓉红满地。

小艺竟从这部戏里醒不来了。她说中国只有项羽一个男人,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放射出一种让人心碎的光芒。她把项羽的扮演者当成了项羽的化身。

《霸王别姬》封镜。之后,“项羽”在一部警匪片里演一个警察。按剧情需要,警察需从十层高楼跳下。当然这一切都是特技,那警察也只是一个穿着衣服的木头人。当木头警察从高楼上坠下的一瞬间,摄影师从镜头里看见一个白色人影,仿佛是一只敛着翅膀的鸟儿,也跟着一起坠下去了。她落在了木头警察旁边,在摄影师的镜头里定格成一只静美的蝴蝶。她的白色羽衣洇在了一片绯红之中。

只有导演的儿子不哭。他说:小艺是上帝精心制作的一件艺术品,俗世里的生活她不快乐,于是上帝就将她收回去了。而人生,又怎能时时刻刻都在戏里啊!

怎么回事

经过近半个月侦探摸底,他在这个下午进入了那扇门。

年轻女人的房间。他迅速判断,此女独身,而且像修女一样简单纯洁。

他的眼睛像精密的探测仪,从床到衣柜,到卫生间,到厨房,最后又回到小小的客厅。他在心里微笑。

更可喜的,是那姑娘很美,神情庄重,气质高贵,恰到好处的矜持,一点点的幽怨要细心识别才能发现。

现在那姑娘在墙上,静静打量他这个贸然闯入者。

门后的衣架上挂着她的外套和围巾,它们搭配在一起的色调让他觉得赏心悦目。他走过去,把围巾和外套摘下来,又走上前去,搭在照片上的姑娘的颈脖上,他现在连她的身高都能判断出来,甚至她的味道也仿佛可闻。他顺势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像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一个情郎见到他的爱人那样。

为了延续他的幸福感,他走到衣柜前,把每一扇门、每一个抽斗都打开,那里井然有序地放着她的日常用品,她的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用两根指头挑起一件胸罩,在自己的胸前比画了一下,之后他矫正了自己刚才的拥抱姿势,把手臂往里缩了两厘米,心里说,这样的拥抱才适合你。

行动干净利索,决不能迟疑犹豫拖泥带水,这是干他们这行应该的,但是今天,他违背了自己的准则,他在犯规。

他一直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不在“工作”时冒任何一个危险。鬼知道他今天是怎么回事?

现在你再看他,从容走到姑娘的床边,在床上躺下,让他觉得美好的气息在那里格外浓郁,差不多立即就进入梦乡。他睡了十分钟,或者半分钟,之后他猛然醒来,惊跳而起,仿佛刚醒悟自己此刻置身此地的真正原因。他迅速走到梳妆台前,一一打开那些抽屉,把他认为值钱的东西迅速装进自己的袋子。

该走了。

但他的目光却停留在镜子里,他低头从放在镜子边上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又借用了主人的圆珠笔,仿照孩童的笔迹,十分稚拙地写下一行字:妞,我想亲死你。

他把纸条放在梳妆台正中,用笔压住,确定主人归来即便得知自己遭盗的不幸事实时,也能在临昏厥前看见这个字条,读完这一行字。

之后他拍拍自己戴手套的两只手,带着他的获得,离开现场。

这依然会是一桩在警察那里挂着的案子!挂着挂着,连警察、连失主都会忘掉这事,世界太大了,大到这样的事件连本市晚间新闻都上不了。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不无遗憾地这般想。他想,若是能上新闻,说不定他就有机会在记者的镜头里看见失窃姑娘的真实容颜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现在,他改行了。“金盆洗手”以前是一个词,现在是他心里能体会到的真切感受:轻松、自在、释然。

他带着释然之后的轻松和自在,衣冠楚楚地走进一家豪华购物中心,一阵香风扑上他的脸,使他心旷神怡,等他从迷蒙的香气里醒过神,就见到那个姑娘,正站在一排高高低低的名贵香水瓶子后面迎面而立。他眼睛一亮,满心欢喜,不由得冲着她“嗨”了一声:是你啊?原来你在这里上班?

他热情相迎,忘了过往,只是惊讶与欢喜。

那姑娘准把他当成了一位久未谋面的熟人,没准是自己十年不见的小学同学呢。他没看错,这确实是个有教养富美德的姑娘,她对他也是笑脸相迎,一边期盼他能早点报出大名好让她免受尴尬。

他一直走到她跟前,他把脸凑上去,直到姑娘独一无二的香气清晰可闻。他用低沉的嗓音在姑娘耳边细语:妞,我想亲死你。

然后他像是说出了一个深藏心间已久的心愿似的安静退去。

他不能回头,因此他没法看见那可爱姑娘脸上的笑容是怎样一点点冻结在脸上,红晕如何一点点退去,苍白又是如何铺满了那张迷人的脸蛋。

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正在睡觉,他惊讶谁一大早就来敲他的门,不做贼就不怕谁敲门,是的,他早就不当贼了,他也早没了警惕心,因此当他打开房门,看见警察的一瞬,他还是有点吃惊,但他立即就明白了,并且明白自己无路可逃。

于是,他和那个比自己年轻几岁的警察开玩笑:要不是我提供线索,就是再过十五年,你也不会破案的。

年轻警察谦虚点头,在他的手腕上拍一下,说,我承认你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