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

祁遇川当选为名仑集团新任董事长后,召开了一场记者会。记者会当天,记者们先是就“停牌期间,名仑的决策者都在做什么”“名仑几时复牌”向祁遇川问了些问题。得到答复后,他们心心相通地把问题全引到辛庆雄的被控丑闻上。

有备而来的祁遇川从容不迫地表示公司对镜海的司法制度有信心,名仑将全力为前董事长抗辩,力争配合司法程序厘清事实。而未来名仑的发展,将不受近期事件影响,继续以房地产、新能源为主力项目,同时进行局部整改。

这套答复避重就轻,冠冕堂皇,却让那些记者一时寻不出错处来。这一个多月来,名仑轮番上演前董事长被检控、副董事长神秘失联、股票停牌、前董事长病退、董事长改选等多场大戏,外界的相关舆论已达峰值。这场记者会后,祁遇川算对外界甚嚣尘上的非议做了一个官方定论,顺带树立了自己作为名仑新任领导者的形象,也勉强为名仑挽回几分颓势。

接下来两个月,祁遇川栉风沐雨,频频北上内地求援。经历了几番波折,祁遇川顺利向内地三家大型企业发行一亿股,融得数十亿资金用于名仑的新能源项目技术研发。成功定增后,名仑借此顺利复牌。复牌后,名仑的股价由开盘跌停到强势翻红,连番涨停,熬过了此次灭顶之灾。

祁遇川大抵没少做媒体公关,那几日报纸出街,全都对名仑大唱赞歌。

“停牌期间,名仑各项业务迅猛发展,看好未来业绩爆发式增长。此次名仑重组成功,携多重利好重回市场,或将成为A股投资的风向标……”

辛霓坐在辛庆雄床前,柔声读着报纸。她以为这些新闻或多或少能对辛庆雄有所撼动,然而心电仪上的弧线,仍然没有一丝半点的波动。

她幽幽叹了口气,手指微微屈起,缓缓帮他整理鬓发:“爸爸,你听到了吗?名仑会好起来的,答应我,你也要尽快好起来。”

护士查完房后,辛霓匆匆去盥洗室化了个淡妆,便驱车往珍霓基金会赶。消沉期过后,工作成为辛霓与外界沟通的唯一纽带。她将对父亲的爱全寄托在珍霓基金上,全副精力都投入在珍霓的治理和建设上。前不久,她组织了两场跨界合作的公益文化宣传活动,活动成功落幕后,珍霓开始获得社会各界的认可,也逐渐有一些来自大型企业的捐款。

车行至半道,助理颜真的电话打了进来:“辛总,您在什么地方?”

辛霓目视前方:“我快到了。这么急打电话,有什么事?”

颜真吞吞吐吐地说:“嗯……一位先生莅临珍霓,提出捐款两千万支持我们建儿童医院。”

辛霓蒙了一下,随即,眼底有了喜色:“真的?我马上过来见他。”

“可是,”颜真犹豫了一下,“您最好做个心理准备,因为,要捐款的是康卓群康先生。”

辛霓嘴角旋起的笑窝一点点消失,她在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前出了会儿神,黯然地说:“你转告他……我稍后就到。”

辛霓推开玻璃门,见康卓群坐在茶色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翻着珍霓的宣传资料。

瞥到辛霓进来,他眉一挑,态度自然地说:“珍霓的慈善活动办得不错,你比我想象的更能干一些。”

辛霓微微一笑,去咖啡机那边接了杯咖啡,按照康卓群的喜好放了三块方糖,亲手递到他面前:“谢谢你对珍霓善意的支持。不过说真的,两千万这个数字不算小,贸然收到这样一笔捐款,我的压力很大。我希望你这个决定,是建立在慎重考虑之后的……”

作为会长,辛霓渴望这样天价的捐款,可她并不希望捐赠人带有除了慈善以外的图谋。

康卓群看透了她的心思,接过咖啡:“我读大学时,一直在做志愿者,曾跟慈善组织去非洲做过儿童饮水项目。回国后,我一直想支持一些公益项目。但你知道的,有太多道貌岸然的项目,而我,也没有时间去甄别。选择珍霓是基于我对你本人的了解,我相信你能帮我把这笔钱花到它该去的地方。”

辛霓心中微微一热,再次道谢后,看向他的眼神,从戒备慢慢趋向于柔和:“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了不起的履历,以前都没有听你提过。”

“以前。”康卓群将这个词玩味了一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短到让你我不能更深地了解彼此。其实我们……”

“康先生,”辛霓迅速打断他的话,“你的时间那么宝贵,不如我们还是着重聊捐款的事吧。”

康卓群微微一笑,视线转落到她脸上:“好。我想先看看你们有关儿童医院项目的详细报告,如果可能,我也想了解你们还有哪些别的项目。”

辛霓略平复了一下情绪,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两个文件夹,在康卓群左侧坐下:“除了儿童医院的项目,我们明年计划在西北做一个儿童安全饮水项目。正好,我也希望向你请教一些相关经验。”

康卓群细细翻看辛霓递给她的报告,指着报告中的一处说:“我给你的第一个建议是不要把目标量化,有些口号喊起来很激动人心,但没有仔细的计算评估,没有成熟的策略跟进目标,很容易让目标成为妄谈。这样一来,你们在业内的信誉度会受到质疑,大众也很难再认可你们。”

辛霓细细一想,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康卓群认真地将整本报告浏览完:“第二个建议是,做任何项目前,最好先去了解贫困人群真正迫切的需求。这几年,很多慈善机构为了迎合投资人的兴趣,搞了很多噱头十足的项目,但这些项目只是在满足捐助者一厢情愿的情感需求。”

辛霓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你的建议很有用,非常感谢。”

康卓群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蹙了蹙眉:“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跟我说谢谢,既然这么感谢我,不如实际点——请我去外面喝杯像样的咖啡。”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且转移得如此顺理成章,辛霓有些措手不及。她张开嘴,长长地“呃”了一声,能想到的推托之词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不得不颔首:“好的。”

珍霓所在大厦的顶层便有一家咖啡馆,很大的玻璃阳光房,洁净明亮,巧妙分布着极具禅意的植物。他们去的时候,咖啡馆生意很淡,除了他们再无别的客人。

辛霓要了杯苏打水,康卓群要了杯蓝山。他们很快注意到正在播放的那首歌,Quelqu’un M’a Dit,康卓群很喜欢的一首法文歌。他们交往时,辛霓经常能在他的车上听到。

辛霓有些尴尬,康卓群却很放松,他慵懒地靠向柔软的沙发背。他垂着眼帘,眼神复杂地望着辛霓,食指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叩击着沙发的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