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第4/5页)

“想给你一个惊喜。”

祁遇川听见她声音里有一丝异样的颤抖,顿下脚步,返身回到餐桌前。他拉开椅子坐下,洞若观火地盯着辛霓的脸。她静心装扮过,编了条希腊风情的发辫,白玉般细腻无瑕的面庞被烛光映照出一层霞光般的艳色。这让他联想起他们在爱琴海共度的蜜月,心底不由有了些被取悦的欢愉。唯一叫他不满的是,过浓的烟熏眼妆掩去了她的清澈明净,让她看上去平添了几分鬼阴阴的攻击性。

别有一种野性的美,可惜他不太欣赏得来。他伸手触向她眼角,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里的妆面:“去卸了。”

辛霓眸光流转,魅惑一笑:“不好看?”

祁遇川收回手指落座,微眯着眼睛打量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就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辛霓没有理会,打开红酒,小心翼翼地为彼此斟上。

祁遇川也不再纠缠那个话题,目不斜视地铺开餐巾,挑了些沙拉放入口中:“今天没有去医院?”

辛霓温声软语说:“车已经开到医院门口了,突然想起这段时间忽略了你,就匆匆看了爸爸一眼,折回来为你准备了这个惊喜。”

祁遇川接过辛霓递来的红酒,一饮而尽,完全放松了下来:“你最近太累了,应该准备惊喜的人,是我。”

辛霓低头一笑,用眼风领受了他的心意。她小心翼翼地拣了两只心形的起司球,推到祁遇川面前:“我按你的口味做的,伴红酒不错。”

祁遇川握住她的手,一面暧昧地揉捻,一面为自己倾了半杯红酒:“下周找个时间,我们飞额济纳。这阵子的胡杨林不错。”

辛霓巧妙地抽回手,拈起一只起司球喂到他嘴边说:“好啊,你说话算话。”

祁遇川无声一笑,将那只起司球衔走,就势在她指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辛霓陪他吃完东西,放下刀叉,起身步去置物架旁,打开了音响。舞曲倾泻而出,辛霓优雅地打了两个旋儿,转到祁遇川身边,朝他递出手。

祁遇川起身将她拉入怀中,一边跟着节拍走步,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辛霓同他对视,缠绵的旋动中,她的眸光随着光线的变化忽明忽暗。一曲舞罢,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轻轻将头倚去他怀中。

他温热的唇落在她柔美的耳翼上,鼻息变得意乱情迷。辛霓数着他的心跳,感觉时机成熟后,轻轻踮起脚尖,突然在他耳边,学尹青蕙的声音叫道:“あなた。”

那声音惟妙惟肖,足有九成相似,宛若青蕙亲临。

祁遇川触电般将她推开,倏然睁大眼睛,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她。

辛霓眉一扬,露出孩子一样天真的笑容:“あなた,青蕙是这样叫你的吗?”

见祁遇川洞心骇耳的样子,辛霓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烛影下看去,像有另一个灵魂分裂而出,迅速充满了她的皮囊。

祁遇川朝她伸手,猛然间,脑中传来一阵让他发晕的摇荡,他勉力抬起不断下垂的眼帘,在看清她脸上那道黑色的泪痕后,不可抵挡地向地上倒去。

祁遇川醒来时,脑仁疼得厉害,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有些恍如隔世之感。他很费了些力气,才睁开眼睛。还在那间餐厅,室内的窗帘关着,只是没了烛光。良久,他麻木的躯体感觉到了些什么,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绳索反绑在了椅背上。

他缓缓支起头,看见空荡荡的桌面上摆着一排利器:匕首、美工刀、剪刀、叉子、锥子、盆栽铲,家里能搜罗来的利器,都被摆了出来。

他目光移到辛霓脸上,她冷冷地审视着他,脸上妆面全花了,厚重的长睫像残了的蝶翅,歇落在她毫无人气的脸上,这使她看上去只剩可怜。

祁遇川逆着灰蒙蒙的光线看了她很久,艰涩开口:“你都知道了。”

平静的陈述句,没有一丝波澜。

辛霓的眼泪唰地下来了。就像死刑犯人听见那道宣判“罪名成立”的锤音,她最后的那一丁点幻想彻底破碎。她绝望地看着他,这个人是她青春里全部的幻梦,是她黑白世界里的那道七彩炫光,是她植入骨血的执念,然而这个人现在却把她推进了世界上最黑暗的深渊。

她原本设想过,这其中也许会有什么误会,她拟了很多问题想问个清楚明白,但这一瞬间,她什么都不想问了,她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

祁遇川看着那样的她,表情比她还难受,他想说些什么——但他能说什么?他总是梦到今天这个场景,总是一头冷汗地惊醒,这一刻,他无比渴望又一次惊醒,发现一切是梦,然后继续携着她如履薄冰地前行,骗过一程是一程。

无声的对峙中,辛霓止住了眼泪。心痛得已经没有感觉了,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唤醒自己。她颤手拿起一把美工刀,一点点推出雪亮的锋刃。

当她知道那个真相时,她恨不得把所有带尖的东西刺进他胸口。她刚刚对着沉睡的他试了很多遍,却怎么都下不了那个手。此时,她拿起这把刀,一个灵感像烟花乍绽,照亮了她一片黑暗的灵台。

她突然明白该怎么做了,她有了彻底解脱的方法。她抬起左臂,将刀尖重重按在了左腕上。她用仿似醉到已极的眼神直直望着他,微弱又空洞地笑了笑。

“辛霓,你要干什么?”祁遇川这才明白那排利器的用意,像读懂一个最恐怖的故事,他一下子汗流浃背,困兽一般猛烈地挣扎,惊慌失措地嘶吼,“你住手!你不可以!我让你停下,停下!”

如果说之前辛霓还有些恐惧,但现在,那些恐惧消失了。他绝望的嘶吼声让她更加兴奋起来,像得到了肯定的指令,她的手一沉,刀刃稳稳没入了她的手腕。

像挨了当头一棒,祁遇川僵住了。他剧烈地喘息,但呼进肺里的东西反而让他窒息。他觉得全身发热,热得快要燃烧,他有很多命令、哀求甚至哄骗的话想说,可他的喉咙像被什么扼住了,只能惊心吊魄地看着刀尖从她的皮肉里犁过。他的心脏里同时传来一阵锐痛,整个人如受重创般瘫软了下来。

暗红色的血线汩汩流出,伤口上焦灼的剧痛让辛霓求告无门,她一边哀鸣一边扬起刀子,在伤口上划下第二刀、第三刀,她的心理防线被自己的疯狂举动击溃,脱力地倒在了雪白的地毯上。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祁遇川开始悍然地挣扎,如被巨蟒缠住的兽,他绷紧全身筋骨血肉同那绳索对抗。钻心的裂痛中,祁遇川身上的绳索开始松动。他猛力蹿起身,却在几乎站起来那一霎连人带椅滚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