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氏的南淮(第2/5页)

他烦躁地拍醒睡着的小姑娘,让她去找个医生。

来的是个当地的医生。

而且是个老人,还是个瞎子。

杜看他行动不便,放心不少,但仍很戒备地拿着枪,始终防范任何的意外。那个老年医生看起来是个华裔,他给南北搭脉后,用非常生疏的中文说:“先生,你太太,怀孕了。”

杜怔了怔,忽然笑起来。

简直太好了。

怀孕的南北,足够让南淮加快妥协。

这么多天,南淮都因为他同时被多方追杀,而有恃无恐。合作这几年,杜太了解南淮这个人睚眦必报的本性,甚至不惜自损八百,也要十倍奉还。他曾经听过一个传闻,南淮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孤身一人,把所有当初涉及他父母死亡的人,一一杀掉。

这是个任何人都不想为敌的男人。

老医生很快开了些温和的药方,想要尽量避免影响胎儿,让南北的身体好转。

南北是杜最大的筹码,他虽然恨之入骨,却也不能让她出事,还是非常听话地按照医生开的药方来给她服药。在两天后的深夜,南北终于有些清醒的意识。

“醒了?”杜走过来,弯腰去看她。

南北的眼睫毛动了两下,慢慢地睁开。眼睛肿涨,刺痛,视线模糊。

多日的昏迷,将她的意识研磨成了碎片,分不清现状。

“太太醒了?”老医生笑起来,“醒了好,应该活动活动,否则对胎儿不好。”

2

北京开往莫斯科的国际列车上,有一节非常特殊的车厢。

车厢有四个独立的房间,却只有一间住着主人,余下的三间,有医生,也有持枪的人。中国和俄罗斯,持枪都是非法的,可惜并不适用于这节车厢的主人。

主人的包厢里,没有护士,只有两位医生和两个男人。

一个坐在床边睡着了,是凯尔。另一个躺在床上,刚刚脱离死亡沼泽。

经过几次紧急抢救,床上的人,已有了微弱的自主呼吸。

六天六夜的车程,太耗费精力,连两个医生都疲惫不堪,却不敢怠慢这个男人。

有日光从玻璃外照进来,落在地上,列车正在穿越西伯利亚大陆,车站之间间隔数千里,只有大片的森林和草原。如此风景,他却看不到。

谁也不知道他的梦境在哪里。

除了他自己。

他在这世上二十九年,去过的地方非常多。从炮火丛生的局部战场,到步步为营的圆桌政治会场,太多人怕他,恨他,也有太多的人甘愿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甚至,有太多女人深爱过他。可是那些地方,对他来说,都只是地图上的一个标记。

而真正让他有记忆的,只有年幼时的上海生活,在比利时的几年,还有十四岁那年的东南亚之旅。那次旅途的终点站,在畹町。

是他唯一自作主张做的事情。

他太想看看缅甸,那个人人信佛的国家,而畹町则是最好的通路。

畹町是西南的国门,走过一道桥,就是他想去的地方。有山有水,有热带雨林,也有最小的国家级边防站,东南亚人很多。少年的他,很感兴趣,可他却没想到,那里有东南亚最大的地下黑市,也有不顾性命的滥赌之徒。

在深夜的酒店里,他被人忽然蒙住头脸,绑了出去。

是因为黑市有人忽然出了高价,要买他的命。

他那时的名字,叫程牧。

之所以少了一个“阳”,就是为了和程家脱离关系,可惜仍旧因为难化解的血缘联系,受了牵连。外公是资本家出身,从未涉黑,母亲是早年嫁给父亲,离婚后带他回到上海,自然也没有太多的牵扯。

甚至是在父亲死后,程公派人送来程家族谱,母亲才清楚他父亲的家族生意。

所以他被绑,完全是意外。

这个意外,害死了那天跟随他的所有人。那些人,这一生都没见过真正的枪战、黑市和亡命之徒。只有一个同样被绑的苗族女孩子,带着他逃出来,两个人逃到深夜的密林里,脚下深深浅浅的都是野生植物和骇人的声音,还有发现他们而追出来的几个成年男人。

苗族女孩子吓坏了,最后扔下他,爬上了几米高的大树。

只有他趴在草丛里,紧紧攥着拳头,听着逼近的声音。

他在念着佛祖。如果佛祖肯伸出援手,他愿意剃度入空门。大段大段的佛经,不断从脑海里涌出,他心跳越来越慢,恐惧弥漫着,甚至记不住下一句是什么。

喘息,唾弃,还有咒骂的声音,在无数光线照射下,高处的女孩子露出踪迹,在光线交错下,竟被几个男人用枪胡乱射死。女孩子的尸体从高空坠下,血溅得到处都是,温热黏稠的,落在他左眼里。

他不敢擦,也不敢动,眼睛剧烈刺痛,视线都被血染得鲜红。

他不敢再念佛。

没有传说中的光,也没有想象中的拯救。

只有越来越恐惧的心跳,还有那些成年男人的嬉笑恐吓。恐吓他立刻出现,否则会把他抽筋扒皮,卖给那些喜欢食肉的野蛮家族。

在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枪响,有人倒下的瞬间,演变成了一场枪战。无数子弹穿梭过密林,硝烟的味道,血的味道,轰然巨响,爆炸的声音竟让他忍不住动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眼前有个濒死的男人看过来,找到了他。

他眼前,那个男人的嘴巴微弱开合着,没有说出半个字,就死了过去。

“小哥哥,那里有人?”忽然有女孩子的声音。

“人?不是都死了?”

男孩虽然说着,还是谨慎地排查过来。

他手里拿着小型冲锋枪,不断用长枪管戳着各处。

“嘘,”女孩子忽然拉住他,指了指地上的小领结,“不找了,找到了你就要灭口。”

男孩搂住小女孩的肩膀:“我的北北,心软了?”

小女孩“嗯”了声,蹲下来,看着那个死掉的女孩子:“阿布庸追的可能是几个孩子,死了一个已经很惨了,剩下的,就让他们逃吧。”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到了自己。

可他看到了她。

她的脸很小,眼角微扬,有着黑色的瞳孔。

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

菲律宾。

马尼拉风化区。

南北渐渐有了自主意识,她太虚弱,说不出完整的话,却下意识想要去抚摩自己的腹部。可惜杜太谨慎,就连是如此重病,仍旧绑着她的手脚。

只不过把细软的勒紧皮肉的绳子,换成了布条。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做这个简单动作,不发一言,闭上了眼睛。

那个老医生,睁着一双失明的眼睛,灰色的眼珠对着她的方向,始终在告诉她要如何注意饮食,如何活动,如何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