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第2/4页)

“为什么?”

“看看唇下的线条。他这、这、这种性格的人过于敏感,觉得痛苦就是痛苦,冤屈就是冤屈。这个世界容、容、容不下这样的人,它需要的是除了工作什么也感觉不到的人。”

“他像你知道的什么人吗?”

他更加仔细地端详那张照片。

“对。真是一件怪事!当然像了,很像。”

“像谁?”

“蒙泰尼、尼里红衣主教。顺便说一下,我就纳闷无可非议的主教阁下是否有个侄子?可以问一下他是谁吗?”

“这是我的朋友小时拍的照片,我那天告诉过你——”

“就是你害死的那个人吗?”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把这个可怕的词说得多么轻松,多么残忍!

“是的,就是我害死的那个人——如果他真的死了。”

“如果?”

她盯着他的脸。

“我有时表示怀疑,”她说,“从没发现过尸体。他也许从家里逃走了,就像你一样,逃到了南美。”

“我们希望他不是吧。那样你就会噩梦缠身了。我这一生进、进、进行过几、几次艰难的战斗,也许把不只一个人打发到冥王那里去了。如果我感到内疚的是我曾把一个人打发到南美去了,那么我是睡不好觉的——”

“那么你相信,”她打断了他的话,握紧双手向他走近几步,“如果他没有淹死——如果他经历了你那些磨难——他永远都不会回来,并且不咎既往吗?你相信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吗?记住,我也为此付出了一些代价。看!”

她把浓密的黑发从额头往后掠去。黑发之中夹着一大块白发。

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认为,”牛虻缓慢地说,“死去的人最好还是死去。忘记某些事情是很难的。如果我是你那位死去的朋友,我就会做、做、做个死人。还魂的鬼是丑鬼。”

她把那张照片放回到抽屉里,然后锁上了写字台。

“这是一个冷酷的理论,”她说,“现在我们还是谈点别的东西吧。”

“我来是和你谈点小事,如果我可以——是件私事,我的脑子里有个计划。”

她把一张椅子拉到桌旁,然后坐了下来。

“你对草拟之中的新闻出版法有什么看法?”他开口说道,一点也看不出他平时结巴。

“我对它有什么看法?我看它不会有多大的价值,但是半块面包要比没有面包好。”

“那是毫无疑问的。这儿有些好人正在筹备创办新的报纸,你想为其中的一份工作吗?”

“这事我想过。创办一份报纸总是要做大量的实际工作——印刷,安排发行,以及——”

“你这样浪费你的才智要到什么时候为止?”

“为什么是‘浪费’呢?”

“因为就是浪费。你知道得十分清楚,你远比与你一起工作的大多数人聪明,你让他们把你当成一个常年苦工,整天打杂。从智力上来说,你强于格拉西尼和加利,他们仿佛就是小学生。可是你却像印刷厂的徒工一样,替他们校改清样。”

“首先我并没把我的全部时间用于校改清样,此外我觉得你夸大了我的智力。我根本就不像你想的那么精明。”

“我并不认为你有什么精明之处,”他平静地回答,“但是我确实认为你的智力是健全而又可靠的,这一点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在委员会召开的那些沉闷的会议上,总是你指出每个人逻辑上的缺陷。”

“你这样说对别人就不公平了。比方说马尔蒂尼吧,他的逻辑能力就很强。法布里齐和莱嘉的才能也是毋庸置疑的。还有格拉西尼,对意大利经济统计数字的了解,他也许比这个国家任何一位官员都要全面。”

“呃,这并不说明什么。我们还是不去谈论他们及其才能吧。鉴于你拥有这样的天赋,你可以做些更加重要的工作,担任一个比目前更加重要的职务。”

“我对我的处境感到十分满意。我所做的工作也许没有多大的价值,但是我们都是尽力而为。”

“波拉夫人,你我已经非常熟悉了,现在不必玩弄这套恭维和谦逊的把戏。坦率地告诉我,你承认你费力所做的工作,能力比你低的人也能做吗?”

“既然你逼我回答——对,在某种程度上是吧。”

“那么为什么你还要继续下去呢?”

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还要继续下去呢?”

“因为——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

她带着责备的神情抬头望着他。“这么逼我也太不客气了——这不公平。”

“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那么——因为我的生活已经支离破碎,我现在没有精力开始从事真正的工作。我大概只配当个革命的老黄牛,为党打点杂。至少我是诚心诚意的,而且必须有人来做这事。”

“当然必须有人来做这事,但是不能老是让同一人来做。”

“大概我适合吧。”

他眯着眼睛望着她,神情令人费解。她很快也抬起头来。

“我们又回到了老话题,本来是要谈正事的。告诉你,所有这些工作我也做过,我敢说一点用也没有。现在我永远都不会再做这些事情。但是也许我能帮你构思你的计划。你有什么打算?”

“你开始对我说我做什么都没有用,然后又问我想做什么。我的计划要求在付诸行动时你要帮助我,而不仅是在构思的时候。”

“让我听听,然后我们再来讨论。”

“先告诉我有关威尼斯的起义,你都听到了什么。”

“自从大赦以后,我就听到了起义的计划和圣信会的阴谋。恐怕我对这两件事都表示怀疑。”

“大多数情况下,我也是表示怀疑。但是我所说的是为了反抗奥地利人,全省真的是在认真地进行起义的准备工作。教皇领地——特别是在四大教省里——有许多年轻人暗自准备越过边境,以志愿兵的身份加入这次起义。我从我在罗马尼阿的朋友那里听说——”

“告诉我,”她打断了他的话,“你十分肯定你的那些朋友可靠吗?”

“十分肯定。我本人就认识他们,而且还同他们共过事。”

“这就是说他们是你所属的那个‘团体’的成员了?请原谅我的怀疑,但是对来自秘密团体的情报,我总是有点怀疑其准确性。在我看来——”

“谁告诉你我属于一个‘团体’?”他厉声地打断了她的话。

“没有人告诉过我,我猜的。”

“啊!”他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望着她。“你总是猜测人家的私事吗?”他在片刻之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