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5/6页)

她再次住口。海托华隔着桌子静静地望着她,带着令人绝望的惊讶。拜伦听了也一动不动,头略微低垂。三个人像是退潮后海滩上现出的三块石头,海因斯老头儿除外。他一直在听人讲话,几乎是侧耳倾听,以他那特有的本事在恍若听而不闻的贯注神情与昏糊茫然的神情之间不断变化,他的目光显然朝内凝视像是他在用手捧着,令人见了怪不舒服。他忽然咯咯笑了,声音欢快,宏亮,疯狂;他讲起话来有股说不出的老气横秋的叫人难以置信的怪味儿。“那是上帝的意思。他在那儿。老海因斯报答了上帝给予的机会。上帝吩咐老海因斯如何干,老海因斯便照办了。然后上帝对老海因斯说:‘现在,你看着,瞧我的意志起作用了。’于是老海因斯留意观察,从上帝怜爱的没父没母的小孩子的口里听见‘黑鬼!黑鬼!’的喊叫,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们不懂得罪恶,因为他们还没有犯过罪,女孩子甚至还不明白啥叫罪恶和淫荡,上帝却把自己的话、了解的事通过他们纯洁的嘴说了出来。‘我告诉你什么来着?’上帝对老海因斯说,‘现在我的意志已经开始执行,我得离开了。这儿没有足够的罪恶让我忙碌,一个浪荡女人的私通值得我老费心思么,那也是我意图的一部分。’老海因斯问:‘一个浪荡女人的私通咋会是你意图的一部分呢?’上帝说:‘等着瞧吧。你以为那纯属偶然——圣诞之夜我安排那个年轻医生在台阶上发现裹在毯子里的邪恶产物?你以为那只是巧合——孤儿院的女总管当晚不在,让那些浪荡女人有机会不顾亵渎我的儿子而给他取名克里斯默斯134?现在我得走了,因为我的意志已经开始执行,我可以留你在这儿观察监视。’因此,老海因斯留下来监视和等待。他从上帝的锅炉房旁边观察那些孩子,监视那个活在他们中间不为人知的魔鬼的后代,以不断呼喊他的名字来玷污大地。因为这时他不再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耍,单个儿呆呆地站着,这时老海因斯知道,他正在倾听上帝判决的神秘警告。老海因斯问他:‘你干吗不像从前那样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呢?’他不吭气,老海因斯又说:‘你是不是认为自己是个黑鬼,因为上帝在你脸上烙下了印记?’他反问:‘上帝也是黑鬼吗?’老海因斯说:‘上帝是愤怒的万军之主,他的意志不可违背。你我的意愿都微不足道,因为你我都是他的意图和报复的一部分。’他走开了,老海因斯瞧见他在听,也听见了上帝的报复意志。后来,老海因斯发觉自己注视小黑鬼在院子里的活动,一面干活一面密切注视他在院子里的情形。最后那小黑鬼问:‘你干吗老盯着我瞧?’海因斯说:‘你咋成个黑鬼的?’小黑鬼说:‘谁告诉你我是个黑鬼,你这没用的白杂种?’他说:‘我可不是黑鬼。’小黑鬼说:‘你比黑鬼更糟,连自己是啥玩意儿都不知道。比那更糟,你永远闹不清楚,不管是活着还是到你死的时候。’他说:‘上帝才不是黑鬼呢。’小黑鬼说:‘我看你应当知道上帝是干啥的,因为只有上帝才明白你的底细。’可是上帝已经不在那儿,他早已让自己的意志开始执行,留下老海因斯进行监视。从那天晚上开始——上帝就选择了自己的儿子的庄重生日作为执行意志的起点,他派老海因斯进行监视。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老海因斯站在角落后面的暗处,从那儿他能看见门口的台阶,看见上帝意志的实现,看见那个年轻医生在私通淫荡之后走到台阶停下来,弯下身捡起上帝憎恨之物,把他抱进屋去。

老海因斯跟了进去,耳闻目睹了一切。他看见那群年轻的淫妇在亵渎我主的神圣诞辰,趁女总管不在时大喝混合蛋酒。她们解开毯子。正是医生的情人杰热贝尔充当了上帝的工具,她说:‘咱们给他取名克里斯默斯吧。’另一个女人说:‘什么克里斯默斯,克里斯默斯什么。’这时上帝对老海因斯说:‘告诉她们。’于是她们个个身上带着污秽的臭气,都一齐嚷着朝向老海因斯:‘嘿,这不是博士大叔吗。瞧,博士大叔,圣诞老人给咱们送什么来啦,放在门口台阶上的。’老海因斯说:‘他的名字叫约瑟夫。’她们不再笑了,都盯着老海因斯,杰热贝尔问:‘你咋个知道的?’老海因斯说:‘上帝说的。’于是她们又笑开了,嚷着说:‘《圣经》里是这样说的:克里斯默斯,乔的儿子。乔,乔的儿子。乔·克里斯默斯。’135她们提议说,‘为乔·克里斯默斯干杯!’想以此让老海因斯不顾上帝的憎恨也喝酒,可他把酒杯掀往一旁。于是他只好监视和等待,他真等到了,上帝赐予良机,邪恶生出邪恶。医生的情人杰热贝尔从淫荡的床头跑来,还带着罪恶和恐惧。她说:‘他躲在床背后。’老海因斯说:‘由于上帝的厌恶和愤怒,你使用了成为你自己祸根的芳香肥皂,活该。’她说:‘你可以同他谈谈。我看见你同他谈过话的。你可以劝劝他。’老海因斯说:‘我同上帝一样,才不过问你的私通淫荡呢。’她说:‘他会说出去,我会被解雇。我会丢尽脸。’她身上散发出纵欲好淫的臭气,站在老海因斯面前,上帝的意志正在她身上起作用,她玷污了上帝收养孤儿的房屋。‘你一钱不值,’老海因斯说,‘你和你那群贱女人。你是执行上帝愤怒意图的工具,天网恢恢,连只麻雀也逃脱不了。你是上帝的工具,同乔·克里斯默斯和老海因斯一样。’她走开了,老海因斯一面等待一面观察。过了不久,她又回来,面孔摆出一副荒山野地里一只贪婪野兽的凶相。她说:‘我把他收拾了。’老海因斯说:‘咋个收拾的。’没有任何事瞒得过海因斯,因为上帝不向自己选择的工具隐藏他的意图,老海因斯说:‘你为上帝早已注定的意志效了劳。去吧,你竟可以不喜欢上帝,直到最后审判的一天。’她的面孔活像荒山野地里一只贪婪野兽露出的凶相,腐朽发臭的涂脂嘴唇里发出了对上帝的讥笑。于是有人来把他带走了。老海因斯看着他坐上轻便马车离开。他回来等待上帝,上帝对老海因斯说:‘现在你也可以离开了。你已经完成我给的使命。这儿除了女人的邪恶之外没有更多的罪恶了,不值得由我挑选的工具来监视。’上帝叫走,老海因斯便去了。可是他不断与上帝保持联系,夜里他会说:‘那个杂种呢,上帝。’上帝说:‘他还活在我的土地上。’老海因斯一直与上帝联系,一天夜里他烦躁不安,搏斗着大声喊道:‘那个杂种呢,上帝!我有感觉!我感到了邪恶的毒牙!’上帝说:‘这正是那杂种。你的使命尚未完成。他是我土地上的败类和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