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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有时我纳闷魔鬼竟然会把上帝给征服了,因为我们发现米莉很快要生小孩,尤菲斯便开始寻找一个愿意把它解决掉的医生。我相信他会找到,有时我想能找到最好,要是还想在世上过日子。有时我希望他能找到,经受了那场折磨之后我累坏了,马戏班老板又来说那人不是墨西哥人,真是个混血的黑鬼,像尤菲斯一直声称的那样,像是魔鬼告诉了尤菲斯他是个黑鬼。尤菲斯又带上枪,说他要么找到一个医生,要么杀死一个。他每走一次就是一个星期,而乡亲们都知道这回事,我设法劝尤菲斯搬家。因为说那人是黑鬼的只有马戏班的老板,也许他本人没弄清楚,而且他也走了,以后我们也许再也不会见他,所以尤菲斯不愿意搬走。米莉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尤菲斯带着手枪寻找能够处理掉它的医生。不久我听说他又被关进监狱了,听说他到各地寻找医生,撞进教堂和祈祷会,听说有天晚上他在祈祷过程中突然起身走上讲坛,开始宣讲,大声咒骂黑人,号召白人乡亲起来把黑鬼统统杀死,教堂里的人叫他住口滚下讲坛,于是他当场掏出枪来威胁人们,直到警察赶到把他抓起来,他当时像个疯子似的。人们还发现他曾在另一个城镇打伤一位医生,被人抓住之前逃跑了。所以等他出狱回家,米莉的时间已经快到了。这时我以为他已经放弃原来的打算,终于明白了上帝的意志,因为他呆在家里静静地不吭声了。一天,他发现了米莉和我准备好的衣服,藏起来不让他知道的,但他没说什么,只问该是什么时候。每天他都要问,于是我们认为他死了心,也许是闯教堂或又蹲了次监狱的经历使他甘心了,就像米莉出世那天晚上他被关进监狱的事把他驯服了一样。就这样,米莉的时间到了,一天夜里她叫醒我,告诉我她发作了,我连忙穿衣,叫尤菲斯去请医生,他穿好衣服便去了。我把样样东西都准备停当,我们等着,等到尤菲斯和医生该回来的时间到了又过了,可尤菲斯还没有个影儿,等到医生该赶到门口的时候,我到前门去看,原来尤菲斯却坐在台阶顶头的第一级,膝头放着一支猎枪,他说:‘滚回屋里去,养娼妇的鬼老婆子。’我恳求地叫他:‘尤菲斯。’他却举起猎枪对准我说:‘滚回屋去。让魔鬼收获它自己的作物:这是它播的种。’我设法从后门出去,他听见了,拿起枪绕过屋来追我,用枪托子揍我,我只好回到米莉身边。他站在厅堂门外边,从那儿看得见米莉,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然后他走进房间,到床边来瞧婴儿,他抱起来,抱得老高,比灯还高,像等待着看是上帝还是魔鬼赢得了胜利。那时我疲倦得要命,在床边看着投射在墙上的他的影子,他胳膊的影子,高高举起的婴儿的影子。当时我以为上帝赢了,但是现在我却不明白究竟是咋回事。因为当时他把婴儿放回米莉身边便走了。我听见他从前门走出去的声音。然后我起身在炉子里生起火,热了点儿奶。”

她住口了,刺耳的沉闷的声音断了。海托华隔着桌面望着她:这个面若石头、没有表情的女人穿着紫色衣裙,进屋后一直丝毫未动。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讲,仍然不动。几乎连嘴唇也不动一下,她像一具木偶,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口技声响。

“尤菲斯走了。锯木厂老板不知他的去向,另请了个工头。但他还让我在那幢房里多住了一段时间,因为我们不知道尤菲斯的下落;冬天到了,剩下我一人,还得照顾婴儿。我同格尔曼先生一样不知道尤菲斯哪儿去了,直到他寄来一封信。信是从孟菲斯寄出的,里面有张汇款单,别的什么也没有。所以我仍然蒙在鼓里。那以后,十一月里又来了张汇款单,同样没附信纸或别的什么。我疲倦得很,圣诞前两天我到后院劈柴,等我回到屋里,发现婴儿不见了。我离开屋子不到一小时,我应当瞧见他来去的,可我偏偏没瞧见。我只看见他留在枕头上的信,这只枕头我用来隔在婴儿与床沿之间,以防婴儿滚下床去。我那时累坏了。我等待着,过了圣诞节尤菲斯回家来了,他不对我做任何说明,只说我们要搬家,我以为他已经先把婴儿送过去现在又回来接我。他也不告诉我要搬到哪儿去,只说很快就搬,我快急疯了,担心我们搬去之前婴儿咋过日子,可他还是不告诉我,而且我们好像又老是搬不去。后来我们搬去了,婴儿却不在那儿,我说:‘你告诉我,把乔咋办了。你必须对我说清楚。’他瞧着我的那副神情跟那天夜里他瞧着米莉躺在床上死去的一样,他说:‘那是上帝的憎恶,我是执行他的意志的工具。’第二天他又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又是寄回一张汇款单;过了一个月,尤菲斯回家了,说他在孟菲斯工作。于是我猜他是把乔藏在孟菲斯的什么地方,我想这样他可以在那儿照看乔,即使我不能去。同时我知道我得等待,等到尤菲斯愿意让我知道的时候,每一次我都认为他下一回要领我到孟菲斯去。因此我等着,我为乔缝制好衣服,他每次回家时我把衣服都准备好了,还设法要他告诉我那些衣服乔穿上合不合身,他过得好不好,但尤菲斯总不回答我。他常常坐下来阅读《圣经》,高声朗读,除了我没别的人听,他又读又嚷,好像他认定我不相信《圣经》上说的话。可是整整五年他都没对我讲,我从不知道我缝的衣服他给没给乔穿。我怕问他,怕惹他心烦,因为好歹他守在乔所在的地方,即使我去不了。五年后的一天他回家来说:‘咱们得搬家。’我想现在也该搬了,我会见到乔了;就算那是桩罪过,我想这时候我们也偿还清了,我甚至原谅了尤菲斯,我以为这回我们终于要搬到孟菲斯去了。可是去的不是孟菲斯,而是摩兹镇。我们得经过孟菲斯,我乞求他,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求他。我当时苦苦哀求,求他给我一分钟,一秒钟;我不碰乔,不同他谈话,只是看他一眼。可是尤菲斯不同意。我们连车站也没离开。下火车后我们在那儿等候了七个小时却没离开车站一步,直等到另一列火车开来,这样我们到了摩兹镇。这以后尤菲斯没再回孟菲斯干活了,过了些时候我说:‘尤菲斯。’他盯着我。我说:‘我等了整整五年,从没有打扰你。难道你不可以对我说: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他说:‘死了。’我问:‘对世人来说是死了还是只是对我?要是只对我来说是死了,就明白告诉我得啦,整整五年我没问过你一句。’他说:‘他死了,对你,对我,对上帝,对上帝的整个世界,永远永远地死了。’”